第二章    蘇小手：眼中初見的唐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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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梁水水精心打扮一番后出去尋找機會去了。

　　而蘇小手，便步行向不遠處的一家單位走去，內心包裹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她神情異樣地在路上走著，好奇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那些人，她想這里面也許有一個就是他？

　　在以往那么多日日夜夜里，就因為他生活在北京，整座城在她的眼里便亮了起來。

　　終于來到了那家影視公司的門外。

　　那個在她的心里含過來噙過去了無數遍，在她的想象里高不可攀、神圣無比的所在，竟然是一棟破爛不堪的舊樓。然即便如此，她還是全身的細胞都激動起來，環顧一眼四周，這就是他天天辦公的地方，這里面的人多幸福啊，可以天天看見他。他在哪一個窗口里呢？她貪婪地看著院里的每一個角落，一草一木在她的感覺里都那么神圣、異樣。

　　那家叫“光芒萬丈”的影視公司里，有一個叫唐文軒的文學編輯，這就是她拋棄了南方小城里的一切獨自闖蕩北京的最大隱秘。

　　她原是一家企業宣傳科里的宣傳干事，整天寫些枯燥的宣傳稿。

　　她忘了哪一天怎么就買了一位叫唐文軒的作家的散文集，磚頭那么厚，那像是從一個太過遙遠的陌生山谷里吹來的神奇聲音，一陣陣地吹拂著她，使她眩暈得頭重腳輕，將她枯燥的生活忽然就熏出了一股香氣，一種莫明的語言也從她瘦削的身體里隱隱約約地長出來，散出來，似乎抓著了，又一下不見了。

　　而且，作家只比她大幾歲。她的心中起了一場強烈的震蕩，差不多的一塊時間土壤，別人的田園里一茬又一茬，一片又一片的谷物長出來，耀眼金黃地掛在那里，而自己的園地里一片荒蕪，她忽然覺得原來習以為常的日子再也不堪忍受了。從那以后，她業余時間也摸索著寫點散文了。

　　天長日久，唐文軒文字的纏綿、細膩深刻地影響了她。

　　“哦，你永遠也想象不到這最初的、你對我的意義，你的文章像是自天而降的引導我的手，是那個繁華似錦的世界向我開啟的第一道神奇的門，是我精神上的一處最溫暖的所在。”她經常對著一片空茫里的唐文軒訴說。

　　她經常看到唐文軒模模糊糊的、充滿情感隱私的文字，那些文字把唐文軒渲染成了一個神秘的男人，而因為那絲神秘，她搜唐文軒的一切文字，想感覺出他確切的生活，她對唐文軒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從作家簡介里她還得知，唐文軒是北京“光芒萬丈”影視公司里的文學編輯。

　　她寫下了生平的第一個電影劇本，投給唐文軒。雖然沒有采用，但唐文軒回長途電話了，將自己的意見細致地說給她聽，告訴她劇本寫作的基本套路，從而使她對影視劇本，有了入門的認識。

　　她膽怯細小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抖個不停。

　　“寫得不錯，繼續努力吧。”唐文軒溫柔親切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淚水瞬時濡濕了她的面頰，“她有這方面的才能？她真的可以走這條路嗎？”她問自己。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跟唐文軒通電話后的情形，她驚喜得輕成了一股風，似乎整個世界都變了顏色，墻壁上，水泥路上，到處是綻開的笑意，她穿著一件棕色的風衣走在街上，那是個秋天，到處是落葉，她看著街上的人，一個挨一個地看他們的臉，他們能看出這個年輕的女人內心包裹的巨大幸福嗎？

　　之后，他們便經常通電話。

　　只要撥一個號碼，便能觸到他的聲音，這是怎樣一種溫暖的感覺。那是一雙牽拉她的手，在這個空茫的世界里，只要這個聲音存在著，她就對這生充滿著眷戀。不管她出怎樣的狀況，他都理解她，安慰她。

　　她一次次地問過自己，這世上還會有比唐文軒對自己更好的男人么？會對她每一絲細微的情緒感興趣；會考慮到她生存環境的每一個細節；會像他那樣，凡事慈悲為懷，以一雙柔善的目光，看透了世事的一切細微；會像他那樣，從骨子里對她心懷尊重和好奇；而不管他自己多忙，面對她的打擾也柔聲細語，從不示厭煩？

　　大概不會有了。永遠，也不會。

　　即便世事怎樣變遷，她想再不會有唐文軒那樣美好的靈魂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存在著了。

　　“我們要各自都好好的。為了對方。答應我。”她在電話里對他說。這是多么重的托付，當她成為一個老太太的時候，假如很孤苦，她就指靠他從精神上支撐著了，他必須在，必須能讓她抓著。

　　每當她自嘆命運不濟的時候，她就想，她不是還有唐文軒嗎？只這一點，就證明上蒼還是對她心懷善念，想讓她活的，并不想讓她一條路都沒有。

　　唐文軒沒有一句話，一個語氣讓人感覺著不舒服，唐文軒太完美了，她們之間的感覺太完美了，兩個人是這么相融，未曾有一點磕絆和不快的感覺。

　　只是。一次元旦，唐文軒寄給她的賀卡上寫了“握手”兩字，她的身體便“騰”地被燃起來了，右手的滾燙兩天都褪不下去。假如兩人之間有一天真親昵的話，具體會是怎樣的感覺？從產生這個念頭的那一刻起，她便決定，她要辭職去北京投奔他！

　　唐文軒的生活是流動、開敞的，有眾多的朋友，而她在小城里的生活圈子是閉塞的，她不能讓他的好對其他人也施加，她要到北京去看著他，圍著他，最終，得到他。

　　她事先在電話里沒有跟他提一個字，便這么義無反顧地來了北京。

　　此刻，她們間的距離在一步步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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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來了北京？！就在我單位門外？！好，我馬上出去接你！”當手機里傳來唐文軒驚喜的聲音時，蘇小手情緒波動得眼睛一下子濕了。她把臉埋在手心里，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從大門口走出來一個看起來非常溫良、好脾氣的男人在向她揚起著手臂，他怎么認得她呢？心靈感應？她的臉上瞬時綻開了燦爛的笑容，遠遠地揚起著自己的手臂，他也笑了。

　　終于，她呼吸的空氣里混有了他的氣息？她腳下踩著的土地上能傳來他的心跳和體溫？

　　她拂動在他眼睛里的第一眼是種什么感覺？他的容貌出奇的俊朗、魁梧，跟她原來的想象很不一樣，

　　她原以為，他會很瘦，瘦的像一只大鳥。

　　“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人么？”她心痛地問自己。她下意識地想和他握一下手，這是很正常的細節，對初次見面的朋友，何況他們已神交了那么久，然而他的手縮著，沒有伸出來的意思。

　　當然，旁邊有門衛，然握一下手有什么要緊么？她只能去捕捉他的眼睛，有多少內容只能靠眼神無言地傳達過來。

　　他們去附近的酒樓里吃飯。

　　“怎么？你將原來的工作都辭了？打算來北京發展？住處都已經租好了？”他吃驚道，面有喜色。

　　“我想過事先跟您商量一下，可擔心萬一你不同意哪，而我來的心，是義無反顧的。”她低下頭說。她不能明說：我來的最大目的，是要和你在一起。

　　他又問，跟原來單位的領導關系不好？

　　她的心又痛了一下，只有挨著心的人，才會問這樣的問題，因為對一個工薪簇來說，那是事關生存處境最要緊、切膚的事。

　　“跟原來單位領導的關系好壞是無關緊要的，”她說，看著他的眼睛無聲地問，“你真的不明白，我是為你而來么？”

　　“來北京發展是對的，只是要面對很多難以想象的艱難，首先要應付生存。”他說，在欣喜之余，似乎感覺到一絲壓力。

　　“生存是沒問題的，我在一個家鄉小城的晚報副刊上開設有專欄。我最大的理想是當一名好編劇，而北京有那么多影視公司，”她心懷憧憬道，從包里拿出厚厚的一疊遞過去，“我最近又寫了幾個電影劇本，都帶來了。”

　　“我看看給提提意見，說說感覺。只是，我公司拍的電影，都是老總點名讓他熟悉的幾個名編劇寫的，

　　公司郵箱里每天那么多源源不斷的來稿，基本上，都是無意義的，而我這個文學編輯，其實也就是個擺設。”文軒說，神情有些黯然。

　　“是這樣的么？”她有些失望。

　　“而我身上的光環，在你心里也在漸漸褪去？是嗎？”他問。

　　她搖搖頭，深情地看著他。

　　他就坐在她的對面。她靜靜地感受著他，周圍的空氣，房間墻上的裝飾畫，和在熱鬧中靜靜流淌的時間。曾經，她們通過那么多電話，除了聲音的碰撞和纏繞，誰也看不見誰，她曾經無數次地想象，他是什么樣子的，穿怎樣的衣服。此刻，他就坐在那里，這么真實可觸，她看見了他眉眼之間的生動，他絨絨的頭發，她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有些事情是這么輕易地實現的，只要她和他從一片空茫里走出來。她曾經對這見面充滿恐懼，因為通電話的感覺太美好了，若見面會使什么破碎了，她就再也沒有精神寄托了，她在這世上苦撐了這么多年才遇到一個這樣的人，若再失去了，她可怎么辦呢？誰知道以后還能否遇到，那又要等多少年。

　　那個聲音，她是想要一生的。

　　晚上的時候，他送她回住處。兩個人坐在公交車上，坐得那么近，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空氣有些異樣，彼此相看的眼睛里有些深情，今天，只這么一會兒單獨相處的時刻了，她想，她垂在那里的手在發出尖尖的諦叫，然而他白皙的手依然垂放在自己的腿上，像一只病了的小兔耷拉著耳朵，像一只不會爬的蜈蚣。

　　她心里遺憾著，急著，同時有一個微細的聲音對自己說，別去碰他，既然他先不伸出自己的手。

　　其實，她也知道，即便她先攥起他的手，也絲毫影響不了他對她的印象，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把她往壞處想，正如她信賴和依賴他。彼此就有這么一種相知和懂得。

　　下了公交車，就要進小區了，彼此都有些不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們跟前走過。

　　這下，他總該伸手握別了吧？再自然和正常不過的事，無形的時間在將她們一點點拉裂，將她們暫時拉向各自的生活。然而他的手臂還是在那兒垂著，不解一絲人意地垂著，像一只不會轉動的杠桿。她的右手臂蠢蠢欲動著，然還是沒有伸出來。

　　她心里苦笑著，扭頭走向自己的住處。

　　她看見兩棵樹站在近旁的路邊，垂著自己柔軟的枝條，各不相干地，明明也有風。不過也好，清白、獨立，沒有恩怨是非，是的，清白。風大起來了，揚起她的長發和圍巾，她下意識地伸出手觸摸著風，他清瘦的身體將一天天在這風里走著。

　　就要進樓道了，她回轉過身來，向他再一次告別。遠遠地，他終于揮起了他的手，緩緩地向她示意，終于。她忽然一陣心酸，回頭走去，再沒有回一下頭。

　　當天晚上，蘇小手躺在被窩里，又想著唐文軒，這個夜晚他睡得好么？潔白的被子包裹著他安靜的身體。這個時刻如果呆在他的房里，她想隔著被子抱一抱他，親一親他的面頰，當然也僅僅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