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是兩盞小燈,掛在那面高墻上。北京。
幾年前的那天,蘇小手站在火車站亂哄哄的售票廳內,扶了扶黑框的深度眼鏡,仰著頭異樣地看著那兩個字,那座城市的名字,然后走向售票口,“去北京的!一張。”她喊。
在喊出來的一刻,她的全身有一種異樣的激奮。
她已將所有的行李都托運到了去北京的火車上,將在那所南方小城里的工作辭了。
她已把所有的退路都截斷。此一去如黃鶴東去,不打算再回頭。
她低著頭,攥住那張票離開窗口。
2
“哦,北京,這就是北京么?”
當車窗外的燈光里閃過那些巍峨的高樓,蘇小手臉貼在火車車窗上,向這座城市投去好奇而激動的第一眼。雖然那么小的時候便會唱“我愛北京天安門……”但她還是初次來北京。她激動莫名著,她已揭開了這座城神秘的一角,揭開了她命運的一角,難道不是?
哦,北京,一個對影視虔誠的女兒懷著朝圣的心情撲進了你的懷抱,你會善待她么?
火車到站時間是半夜,她背著一個諾大的包裹風塵仆仆地踏上了北京的站臺。
雖然已是深夜,車站上還是人聲嘈雜。小攤上的牛肉面冒著騰騰的熱氣,在這個剛過罷了春節,天還寒冷似鐵的深夜里顯得煞是誘人和溫暖,即便只有6塊錢一碗,但她想了想,還是算了,現在吃了,明天的早飯不還得吃嗎?內衣的口袋里裝著4000元錢,這是她只身闖北京的全部盤纏,還指靠著它扣開影視的大門呢。
她當然更舍不得花錢住旅館。便在車站廣場的地上鋪了一張舊報紙,頭枕著自己的包躺下來,因為坐了那么久的火車,此刻整個大地好象還在晃。滿夜空的星星就在這時一下子落進了她的眼睛里,那么多的星星,那么亮,閃著誘惑的眼,這是北京上空的星光啊,此刻離她那么近,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其中的一顆么?她一顆一顆地尋找著那些星星,暫時忘記了寒冷和饑餓。
“嗨,起來!起來!怎么睡得死豬似的!”她猛地睜開眼,是個穿著污臟的藍大褂的女環衛工正拿著把掃帚兇兇地瞪著她。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天早已亮透了,她趕緊爬起來,昨夜里她的睫毛上閃動著的星光早已無影無蹤了,還好,她的大包還在。
她站在路邊,茫然地看著身邊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聲,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雜亂無章,而又井然有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她去哪里呢?諾大一座北京城,她只認識影視圈里的一個人,這“認識”,也只是通過多次電話而已,并未謀面。首先是先安頓下來。
她拖拉著那個沉沉的大旅行包在北京的大街上轉悠。遠遠看去,那樣子看起來可能非常滑稽,像是一只小螞蟻拖拉著一個大重物,而那里面,裝著她最重要的“珍寶”。
去哪里找一處安身之處哪?她是一棵被移植的小樹,自己提著自己,被砍斷了的主根須上只附著一點點泥土,她必須盡快找一個小坑,把自己種下來。
她坐上公共汽車直奔北京電影學院。
3
電影學院的大門非常簡單,只是在蘇小手這個從小做著影視夢的女孩心中,這里是一處藝術圣堂。她在電影學院附近轉悠著,決定在它周圍安營扎寨。
因為那個人,他的單位就在這附近。
一個背著大包裹的長發女孩也在那里轉悠,女孩無意中轉過身來的時候,她兀地眼前一亮,長發女孩長著一雙小狐貍般狐媚的眼睛,但那眼神里有精明、算計,但又有著某種清澈。
小狐貍般的女孩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猜測對方也是從外地來北京尋找機會的,是同一種類別的植物,看她的眼睛里竟含了一絲敵意和不屑。
“是因為她的漂亮,我的長相平平么?”她心說,快速離開小狐貍走向另一條胡同,本土的北京人對她們懷有敵意,她們之間也如此,就因為她們同是來這里搶食的,因此就是冤家嗎?只是兩人搶的,并不是同一種食物啊。
她終于找著了一間出租地下室的,正在和戶主討價還價,忽然,一個人沖了過來,是剛才長得像小狐貍的女孩,“你好!我叫梁水水,是個演員。”女孩一改剛才的傲慢落落大方地先跟她握手。
她們聊了起來,果不出所料,小狐貍般的女孩也是從外地來闖北京的,想在演藝圈里謀得當演員的機會。
“我叫蘇小手,是個作者,想來北京找找寫劇本的機會,另外——”她猶豫著介紹自己。她不能見人便說,她來北京的真正目的,是來接近那個未謀過面的人的。
“是嗎?那說不定有一天,我當女主角的影視劇,劇本讓你來寫哪。”梁水水忽閃著那雙霧般的大眼睛,以某種心理優越感玩笑,又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們倆同租一間地下室好嗎?我攤100元,也好互相做個伴。一個女孩單獨在外租房子,畢竟太不安全。”
從看見梁水水的第一眼,蘇小手就喜歡上了她,只是她的漂亮給蘇小手造成了某種精神壓迫。但基于經濟和處境考慮,蘇小手還是狠狠地把那些感覺壓下去,答應了梁水水的要求。
4
走下一段長長窄窄的幽暗的樓梯,在一道油漆剝落的小門前,女房東領著她倆站住了。
門開了,一腳踏進去,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面撲過來。地下室里光線昏暗,空氣混濁,咋一
進來的她倆,忽然感到透不過氣來。
“原來也住著兩個想當電影明星的北漂女孩的,剛搬走了不長時間。你們好自為之啊。”女房東深看了她倆一眼,甩下一句含義模糊的話后走了。她和梁水水莫名地互相對視了一眼。
她挽起袖子拿起掃帚和拖把開始收拾房間,地上留有不少殘存的口紅和化妝品的空瓶子,那是兩個怎樣的女孩子?她們經歷過什么?房東的話是什么意思?
小屋里頓時塵土飛揚。
“我在家里,從不干這些臟活的。”梁水水捂著鼻子撲打著灰塵說。
“你先出去躲一會兒,呆會兒再進來!”她也趕緊說。在她的感覺里,讓這個叫梁水水的美的花一樣的女孩沾上塵土好像是她的失職。
梁水水趕緊跑出去躲灰塵了。
等她灰頭灰臉地將小屋里打掃得清清爽爽的之后,梁水水從外面回來了,手中拿著一把野花,插在灌有清水的空玻璃瓶里。而后,梁水水又忙著將原來墻上貼的一些女明星的劇照撕下來,將自己帶來的小燕子趙薇、章子怡、周迅、徐靜蕾四小名旦的明星劇照重新貼滿了四壁。
“等有一天,我要成為和她們4個齊名的女演員!”梁水水眼神迷離地望著墻壁上的她們,忽然轉過身來雄心壯志地對她說,那雙霧般的大眼睛里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這時,恰巧一縷陽光透過狹小的窗縫照在梁水水瀑布般的長發上,絲絲縷縷地散發著金色。而再看眼前的梁水水,象牙白般精致的膚色和五官,一頭瀑布長發,一身黑衣,將她原本窈窕的身材包裹得更加玲瓏精致,那一刻,她恍然覺得眼前的美人兒像一顆暫時埋在土里的珍珠,熠熠閃光。而這間小屋里,瞬時間也彌漫起了一股妖氣。
經過2個女孩的纖手一收拾,原本破舊的小屋就成了一間小小的閨房了。她讓梁水水把她的小床安在了狹小的窗戶邊,那里透氣好些。
兩個人擠在這么狹小的一個空間里,她徒然地感到了一絲不自然。
梁水水說起自己的過去,她曾在家鄉小城里一家話劇院里當演員,話劇院在這個年代里太慘淡了,她們的舞臺上、幕布上常常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她的日子里也處處是灰塵,覆蓋著她二十多歲的年華。她得從這灰塵里鉆出來,讓陽光直接照到她的身上。于是,她便將那份話劇演員的職業辭了,拋棄了過去的一切義無反顧地來到了北京。
說起這一點來,兩個女孩倒是殊途同歸。
小屋里有一點簡單的舊家具。梁水水搶先從包里拿出自己的瓶瓶罐罐和各色衣服歸置好,將那些舊家具幾乎全占上了。
“這么多化妝品啊!”蘇小手新奇道。
“你平時用什么牌子?”梁水水問。
“我只用大寶。”蘇小手說。
梁水水撲哧一下笑了。
蘇小手看一眼梁水水的臉,由衷道:“其實你壓根就不需要用任何化妝品,冰膚玉肌。”
梁水水的臉頓時綻放成了一朵花,雙手捧住自己的臉笑問:“你真這么覺得?”
“當然,”蘇小手說,又羨慕道:“你這么多漂亮衣服啊!”
“這是女人基本的行頭,”梁水水自得地笑道,看一眼蘇小手身上簡單和低廉的穿著,有些不屑和憐憫,道:“以后我幫你打扮!”又拽了下她腦后的馬尾辮:“多土氣啊這種小辮子!趕明兒去做個離子燙!”
蘇小手笑笑,開始整理自己的行裝,將那個沉沉的大旅行包打開,將她最重要的“珍寶”,也就是一本本的書,碼到靠墻的床邊。因為小屋里僅有的一張舊書桌,已經被梁水水的瓶瓶罐罐搶先擺滿了。
“你帶來這么多書啊。”梁水水新奇地看著那面一米半高的書墻。
蘇小手玩笑說:“張愛玲說過,當女人不能以容貌悅人的時候,才會以思想悅人。”
“半夜里睡覺時書會掉下來砸著你么?啊?”梁水水再看一眼那面書墻擔憂。
“沒事。橫豎我人長得瘦,占的地方小,再說,離書近了,感覺好,能嗅到書香。”蘇小手自得道。
“你這可真叫跟書親密接觸了。只是,沒有給男人**的余地了。”梁水水玩笑。
梁水水原是一句隨意的玩笑話,蘇小手卻一下紅了臉,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剛才忙活了一陣,梁水水這會兒擦著臉上的汗水說:“一身的汗。想洗洗。”
“房東說了,洗澡得到附近的洗澡堂里去,一次6塊。”蘇小手道。
“6塊啊?夠2頓飯錢了,算了,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哪,就在這小屋里洗吧。”梁水水說著便拿臉盆去外面的水管上接水去了。蘇小手便插上電壺幫她燒開水。
兌好水后,梁水水脫下了衣服,一下一下地撩著水洗浴,蘇小手頓時覺得眼角白亮亮的一片,羞澀得趕緊低下頭去看書。
“給我搓一下背好嗎?”洗了會兒梁水水說。
“哦,好的。”蘇小手答應著放下了書本。
那個尤物般的酮體瞬時進入了蘇小手的視野里,只見那個白皙纖柔的身體錯落凹凸,煞是精致。濃密的長發搭在她白皙的身子上,還有晶瑩的水珠一粒一粒地墜在上面,越發將眼前的女體映襯得晶瑩剔透,黑白分明,尤其是一對豐潤的乳房,美的像兩輪月亮,再次將整個小屋都點亮了。
蘇小手給梁水水小心地搓著背,眼前的身體曲線令身為女人的她也不由得一陣陣悸動,不由得想象,如果這是一雙男人的手,眼前的美體映在一個男人的眼中,那具體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而眼前的梁水水,被男人吻時又會是一副怎樣嬌羞的模樣?
“你身材真好。”蘇小手由衷道,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那顫抖里有羨慕、喜歡,同時也有同身為女人,卻不擁有梁水水這樣的美而引起的傷感。
梁水水自得道:“我原來跳過芭蕾舞。”
“是么?怪不得你舉手投足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蘇小手說。
但不知為什么,即便是洗澡的時候,梁水水還是穿著襪子。
洗完澡后,兩個女孩便在小電爐上下面條吃,一包榨菜是唯一的佐料。
當蘇小手吃完飯拿著空飯碗要出去洗碗的時候,“把我的碗一塊兒洗了好嗎?謝謝!”梁水水坐在小床上精心地刷著自己的睫毛膏說。
“好的!”蘇小手愉快地接過她的碗一塊兒去洗。
蘇小手覺得這很正常。
讓梁水水這樣美貌的一個女孩為了生計而干粗活、臟活,去經受生活的煙熏火燎是多么可惜,她應該純粹為了愛情而生,除了讓男人愛她,什么活也無需她干。美就意味著一種無限膨脹的權力啊,人們總是愛貶斥那些靠男人吃飯的女人,然而看見真正美色的女孩,就覺得這樣的女人應該天生為男人準備的,她堅守婦道實在是男人的不幸,不是嗎?就像一朵花,讓她在無人的角落里自開自落,豈不可惜?
很奇怪的一種心理,蘇小手發現自己凡事都想哄著梁水水。而梁水水的身上,也有著一種奇怪的魔力,她不由地被她吸引,甘愿給她為仆,為役,她明白,這就是那種叫做“美”的魔力。
女人也是喜歡看女人的漂亮的。
將一切安頓妥當了后,梁水水雀躍道:“不管怎樣,北京終于有我們的一處安身之所了!走,去看天安門!”
在第一場雨里,兩個女孩在天安門前的街上走著,皮鞋里灌進了水,咯吱咯吱地響著,細雨淋濕了她們的頭發,這是北京的雨啊。
強大的幸福感充溢著她倆,她們不停地走著,向迎面而來的一個又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微笑。她們斜挎著坤包,走上了立交橋,夜晚的風吹著她們,四周的燈光迷離。
“北京,我終于生活在你的腹地里了!終于站在了你的紅磚墻下看你。”兩個女孩的心中都不由地想著。
當天晚上,蘇小手躺在被子里的時候想著那個男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他的城市,和他呼吸在了同一片藍天下。她們曾通過那么多電話,聲音撲棱棱地在空中交織,誰也看不見誰的模樣,而此刻,
彼此離得這樣近了。
這對他來說,是個正常的日子。而對蘇小手,卻是一生命運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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