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看不到

　　距高考5天。

　　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數學考試，安靜的教室里只能聽見“沙沙”的寫字聲，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在奮筆疾書，除了黃溢。

　　黃溢正看著窗外的遠山發呆，瞳孔一片迷霧，早已失去焦點，這已經是他的一個習慣，每次在課堂上這樣看著窗外的遠山時，他的心中便一片寧靜，所有的煩惱所有的情緒統統消失不見。他的試卷一個字都沒寫，連選擇題都是空白，雪白的草稿紙擱在書堆上，保持著剛發下來的模樣，之前的每次考試，同桌姚素珍都會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草稿紙拿過去用，只是今天姚素珍沒來，這張草稿紙便繼續擱在那里，輕風吹過，頁腳微微搖晃。

　　光線一暗，一只手拍了拍黃溢的肩膀，黃溢眼中的迷霧瞬間散去，重新形成一個焦點，條件反射地回頭一看，班主任蕭艷正板著臉地盯著他，

　　“下課后去我辦公室。”蕭艷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教室里的同學紛紛轉頭看向黃溢，看了一眼又回過頭繼續奮筆疾書，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在神圣的高考面前，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吸引他們超過做一道題目的時間。

　　黃溢低下頭，看著自己桌上空白的試卷，一動不動，時間似乎靜止了下來。窗外的陽光灑下，將黃溢的頭發染得金黃，只是再怎么耀眼的金黃也無法掩蓋住那雙落寞的眼眸，只是，那眼眸的深處，還有一絲猶豫和彷徨。

　　過了許久，黃溢長舒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伸手打開桌堂，往里面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嶄新的教科書，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帶走，黃溢關上書桌，站起身，大步朝教室外走去，這一次，沒有任何同學抬頭，或許他們以為黃溢只是出去一會就會進來，如果他們知道黃溢再也不會回來了，或許會停下筆，抬頭看一看他的背影。

　　其實，就在黃溢看著窗外的遠山發呆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今天放學之后就不再來學校上課了，只是蕭艷的那句話，讓他的計劃提前了而已。

　　黃溢再次來到文藝樓下面的林蔭道，此時，同學們都在上課，校園里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樹葉微微搖晃，斑駁的陽光像碎片一樣鋪在地面上。黃溢雖然不再抱有希望，但還是忍不住抬頭，透過樹葉，他看見了那扇緊閉的窗戶，那扇窗戶像是兩個世界的通道一般，緊緊地關住了，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打開了。

　　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仰望，

　　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關窗，

　　你從不曾發現，來自樓下的目光。

　　如果你愿意停下手指，走到窗戶邊往下看一看，

　　一定可以看見一個少年

　　仰望的姿勢從沒有變……

　　靜靜地看了許久，黃溢最終還是沒舍得立刻離去，轉身走進文藝樓，穿過一條條走過無數次的走廊，轉過一個個熟悉的樓角，來到1號琴房前，看了那緊閉的房門許久，像是回到了無數個安靜的午后，蟈蟈鳴唱的夏季，琴房里傳來《安妮的仙境》，他靜靜地在房外偷聽。

　　以后，我再也不能聽見你的琴聲了吧！

　　你一定會考上很好的大學，

　　在另外一個城市，

　　在另外一個琴房，

　　彈奏一些新的曲子，

　　偶爾還會記得那首《安妮的仙境》，

　　琴房之外，

　　也會有一些男生悄悄地偷聽吧！

　　他們的腳步也和我一樣輕吧！

　　你一定聽不到。

　　沈絲米，

　　我多想，多想，

　　此刻你就在琴房里面，

　　再彈一次，

　　我會一直站在你的琴房外，

　　不會離去，

　　我的勇氣會再大一點，

　　你打開門的瞬間，

　　我不會閃躲，

　　這樣，

　　你就能看見我，

　　無意間看見我，

　　然后擦肩而過，

　　然后你慢慢離開

　　然后我回頭看著你離開……

　　……

　　黃溢看了房門許久，忽然走近房門，伸出手，想觸摸一下這扇被沈絲米觸摸了無數次的門，“鈴鈴鈴……”，就在這時，教學樓那邊隱約傳來下課鈴的聲音，黃溢神色一黯，緩緩放下手，低下頭，輕嘆一聲，最后看了一眼房門，轉身下了樓，在他身影消失在拐角的一瞬間，他的背后，那扇看似緊閉的門，緩緩地被風吹開了，里面一個美麗的少女正趴在琴蓋上熟睡……

　　黃溢離開了學校，徹底地離開了，沒有帶上任何東西，走出校門口的那一剎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黃溢突然感到很茫然，不知道要去哪里，那種在教室里看著窗外發呆的時光徹底遠去了，其實并不只有幸福值得懷念，有時候，一種再也無法發生的寂寞同樣值得懷念，就像放假的時候，在昏暗的教室里獨自發呆的時光，看似一種煎熬，但是這種煎熬再也不復存在的時候，一種由衷的懷念就會立刻蔓延開來，只要是過去的東西，似乎都值得懷念，區別只是懷念的程度而已。

　　黃溢慢慢朝人群之中走去，不一會，便徹底與周圍與周圍的人群融為一體，不再有任何痕跡，像是一滴墨水融入了一片海洋，不再有半分原本的色彩，從此之后他屬于大海。

　　陽光開始變熱，夏天的雛形正被緩緩勾勒出來，11點，這個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黃溢卻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個旅客，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下流浪，細細地咀嚼著這座呆了九年的城市，它的味道開始變得不同，走出一棟高樓的陰影，黃溢出現在星火廣場，這一刻陽光重新降臨，瞬間將黃溢的頭發染得金黃，黃溢停下腳步，將聽覺擴展至最大，整個世界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廣場旁一家音像店在放《布拉格廣場》，在這樣的歌聲中星火廣場搖身一變成為了布拉格，黃溢一動不動的身影像是哥特式建筑背景下的一個特寫鏡頭，周圍無數擦肩而過的路人只是這個極端靜態特寫的襯托，這一刻，所有的陽光一起沉默。

　　這一刻，黃溢有一種清晰的感覺，這個世界上，從布拉格到移章，從香港到紐約，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唯獨他無所事事。

　　這是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