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臨城下

　　不周山位于涿鹿之西，那山高千仞，半截云天。山體可分四季，山下四季如春，樹綠花艷，鶯飛草長，常有兇禽怪獸出沒。參天的大樹，裸露的根枝上，長著茂盛的根須，仿佛千壽的老人。地表上，鋪著密匝的蕨類植物，沼澤里，盛開著妖嬈碩大的圣女雪蓮花。

　　巨赤蛇、獸龍、雪熊和斑紋虎，常常在清洌的水中游走，在蕨叢中打斗廝殺。七色魚飲著雪山上化下來的水，通體透明，活得自由自在。站在岸上的長咀紅鶴，全神貫注隨時捕食。

　　往上，秋高氣爽，高高的喬木直指蒼穹。天氣一轉涼，大片大片紅的、黃的、褐的葉子，像五顏六色的蝴蝶一般，飛飛揚揚飄下山來。黑色的巨型烏鴉站在光禿禿的枝頭，嘎嘎嗚叫。

　　喬木林帶后，再往上，只見赤黃的地表上，長著低矮的灌木和彩色的青苔，偶可見幾只紅色或黑色毛鼠，在地上跑來跑去。藍色的蒼穹上，巨翅獵鷹隨時俯沖下來，對它們進行捕食。每到下雨，站在這里，可以看到云在這里變成雨降下去，彩虹伸手可觸，似乎人就在天里面。

　　到了山的最頂層，左邊是千年寒冰，白雪皚皚，幾座巍峨的宮殿，均是冰柱所建；右邊卻繁花競艷，云繞霧蒸，小橋流水。之所以造成這樣的奇觀，是這山頂之上，竟有千度溫泉，靠這溫泉水的滋潤和保溫，四周植物如入溫帳；不周山的圣女們于泉中天沐，無數旖旎風光。

　　不周山是九黎族圣山，供奉著神族最神秘的圖騰——太陽鼓。傳說幾萬年前，九黎族遭遇劫難，士氣低落，戰將們毫無斗志，有人用百獸之皮縫紉得太陽鼓，一槌下去，鼓聲震天，戰將們仿佛重新獲得了力量，殊死拼殺，斬亂逐異，大獲全勝，保證了九黎族在九洲的地位。

　　從此，這面高寬三丈的太陽鼓，被供奉在不周山上，成為部落力量的象征。

　　不周山四面，屹立著四頭巨大的神獸，青龍、白虎、玄武、朱雀，拴著玄鐵長鏈，虎視眈眈。九黎族的戰神乾坤，正是不周山的守護神。如今軒轅黃帝勢如破竹，也只有不周山或可抵御。

　　獨角獸載著戰神與蚩尤，不一會便奔到不周山。獨角獸停在堅硬的冰面上，戰神與蚩尤下來。蚩尤站在透明的冰面上，遠眺淪陷的戰場，滿臉怒氣。隨后，彩羽大鳥紛紛落下，夸父、巫神和女人們，還有幸存的七八位鐵額銅頭的蚩尤弟兄，從大鳥背上下來，紛紛圍在蚩尤身邊。

　　蚩尤左右看了看，問：“酒神有沒有回來，酒神何在，酒神何在？”

　　大家四顧，又面面相覷，都沒有發現酒神的身影。那酒神，戰亂之時，站在一旁喝酒，知道九黎族大勢已去，掙扎只是徒勞。他悲傷地喝著酒，看舞神之舞，聽歌神之歌，戰場上的群魔亂舞，在他醉熏熏的眼里，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不再去關心生和死，不再想明天。

　　他明白，今天，九黎族將從九洲消失，這片美麗豐饒的土地，重新迎來新的霸主。

　　這是新的時代和紀元，只是這一切，已經與這個最古老的部落沒有什么關系了。

　　酒神或許并不關心戰爭的結果，他也不想去對主上伸以援手，他只是想著自己的王種酒，會不會在戰敗之后被軒轅黃帝用來慶功，那才是他最大的恥辱，玉液瓊漿入了狗肚子。

　　他緊緊地抱著那壇王種酒，那是酒之王，酒中酒，酒中圣，酒之種。當他抬頭看到，歌神和舞聲的頭顱骨碌碌滾下山來，又看到天上的太陽，緩緩地被漆黑的天狗吞蝕，他的眼前，是洶涌而來的戰車和騎龍戰士。天空，翼龍戰士更是不可阻擋。軒轅在他的耳畔大聲喊：“酒神，蚩尤就算逃走，最終也會被我殺除掉，你是酒中之神，我需要你，從今以后，你就為我釀酒吧。”

　　酒神瞇著惺忪的醉眼，嘿嘿地笑，打開王種酒，嗅了嗅，入木三分的香味讓他陶醉，他舉到頭頂上，往下倒，王種酒澆過他的臉，一部分落入他的口中，一部分澆在他的身上，一部分灑在地上。灑在地上，泥土立馬變成五顏六色。酒神酒盡砸壇，大呼：“痛哉！壯哉！快哉！”

　　一股烈火，從他腳底升起，只是一瞬間，幻化成了藍色的火焰，酒神消失了。

　　黃帝扼腕嘆息：“如此天才，為何不先遇軒轅，卻遇那蚩尤，造化弄人，暴殄天物！”

　　黃帝身旁的白臉侍從道：“主上，蚩尤雖逃往了不周山，但我們應該一鼓作氣，趕快追殺才是。九黎族統治九洲萬年，樹大根深。所謂殺狼滅種，鏟草除根，千萬不能讓他再緩過氣來。”

　　黃帝道：“說的是，蚩尤乃天地英雄，只要不死，便不能小視了他。”然后下令，“左右聽令，所有的戰車和騎龍戰士，翼龍戰士，馬上前往不周山，誅殺蚩尤，平定九洲，統一宇內。”

　　左右齊聲道：“諾！”白臉侍從暗笑：“蚩尤，我要讓你知道，這就是污辱我的下場！”

　　當獵神和娥嬌接近不周山時，四周神獸兇猛怒吼，發出威脅聲。戰神看到了，忙喝住。獵神和娥嬌下來，戰神道：“聽說你們把孩子送到南方去了，為何又返回來，是否出了變故？”

　　娥嬌道：“戰神放心，孩子有神牛護佑，都好。主上在什么地方，是否已——”

　　戰神正想說，主上正在大殿外發脾氣，還沒說，蚩尤便已出來，大聲吼道：“軒轅那小兒，能傷得了我嗎，能傷得了我嗎？我不是叫你們去南方嗎，為什么又回來了，啊，獵神！你敢違抗蚩尤的命令，難道不怕我殺了你嗎？”說著，抽出左右一柄赤鐵鋼刀，怒氣沖天地走過來。

　　獵神忙賠罪道：“主上恕罪，圣后記掛主上安危，想回來接回主上，一起去南方。”

　　蚩尤哈哈大笑，說：“接回主上？我需要你們接嗎，我蚩尤乃天地英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這不是你們違抗命令的理由，抗命就是抗命，抗命就是該死，左右拖出去，斬了！”

　　戰神忙下跪求情，道：“主上息怒，圣后和獵神也是關心主上安危，罪不至死啊！”

　　蚩尤道：“抗命就是抗命，抗命就是最大的罪，罪不至死，這是你規定的嗎？”

　　戰神道：“乾坤不敢！只是我族有規定，九黎族人只會懲罰逃離戰場的懦夫和投靠敵人的叛徒，圣后和獵神，在生死關頭冒死回到不周山，他們的英勇天地可鑒，還望主上從輕發落！”

　　左右皆跪，齊呼：“還望主上恕罪，饒了圣后和獵神！”

　　蚩尤看著左右，嘿嘿笑道：“乾坤啊，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就喜歡你的正直，敢說話。”臉一沉，道：“但是，你們可知道，獵神護送的是我神族最后的孩子，是獨戈王！如果這些孩子不能平安到達南方，獨戈王被軒轅殺了，九黎族就不僅僅是失敗，而是滅亡，滅亡，滅亡！”

　　娥嬌是在場唯一不下跪的人，她走過去，撫著蚩尤的臉，說：“你看你，事情沒問清楚就想殺人，很多年了，你還是這樣的脾氣。我們把孩子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事的。”

　　獵神道：“請主上放心，有神牛在保護孩子們，不會有事的。”

　　蚩尤剛剛平定的心又起波瀾，大怒道：“什么？神牛守護孩子們，還不會有事？你不知道，那神牛就是一頭畜牲嗎？你竟然讓一頭畜牲去保護孩子，還說不會有事，何其荒唐！”

　　娥嬌忙安撫他道：“那神牛就算是畜牲，也是非凡的畜牲。況且，除了神牛，我們還得到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相助，你一定知道這個人，他就是竹海神廚，這下你還不放心嗎？”

　　蚩尤若有所思，道：“你們遇到了竹海神廚？如果有他幫助，我就放心了。真懷念他的竹芛小鹿肉啊！獵神，你為什么不把話說清楚，難道你是想害蚩尤殺掉九黎族勇敢的英雄嗎？”

　　獵神道：“主上恕罪。”蚩尤道：“你們都起來吧，獵神啊，你要加緊一下口才的練習才行，你的箭雖然可以百步穿楊，但是你的嘴巴，卻像那石頭一樣的鈍拙，話都說不清楚！”

　　此時，山下響起了震天的恕吼聲：“蚩尤出來，膽小鬼蚩尤，怕死的蚩尤，烏鬼王八蛋蚩尤，出來和我決一死戰！”山下，層層戰陣圍得水泄不通。只見白三圈、黃三圈、紅三圈、黑三圈、綠三圈、藍三圈，都是黃帝的兵士，騎龍戰士、翼龍戰士和戰車都來了，團團圍住了不周山。

　　戰神道：“主上放心，不管軒轅派出多少將士，也攻不破這不周山。”

　　巫神道：“我再施一道法，讓他們更不敢上山來。”說著，從旁邊淙淙流淌的溫泉中，取得一點霧氣，往那天空一拋，頓時，不周山被大霧籠罩，戰車上的黃帝，只看到一圈聳立云端的白霧。

　　旁邊的白臉侍從，有些惱氣道：“想不到這蚩尤，竟然還有點本事。”

　　黃帝道：“不能小看蚩尤，這山今天怕是攻不上了，只盼晚上能得天玄女指點，或可破之。”

　　白臉侍從道：“雖然這樣，還是請戰將們繼續罵陣。此人恃才傲物，妄自尊大，受不了刺激。一旦他經受不住辱罵，便魯莽下山，到時候，我們便有機會滅掉蚩尤，結束征戰！”

　　黃帝道：“說的是，你們就繼續罵吧，把蚩尤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罵得兇的，罵得好的，都算立下了戰功！”此語一出，戰士們盡罵人之能事，把能罵的和不能罵的全都罵了。

　　果然，此招立馬湊效，在不周山之顛的蚩尤，已經坐不住了，提著天月劍就想殺出來。立被娥嬌拉住，道：“這分明是軒轅想激怒主上下山出戰，英明的主上，怎么會上這樣的當呢？”

　　蚩尤轉念一想，道：“還是娥嬌說得對，這個當我不能上，讓他罵去，罵破他的喉嚨。”

　　戰士們都罵得東倒西歪失去興趣了，不周山依然靜悄悄的。軒轅黃帝怒了，道：“讓翼龍戰士沖上去，區區一座山，就算踏也要踏平它。”翼龍戰士領命，紛紛涌向不周山。

　　對于翼龍戰士而言，高山不是問題，只是那山之顛四角的四頭神獸，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兇悍異常。戰士們所騎翼龍，剛剛接近，便被神獸的怒威恫嚇，逡畏不敢前。況且只要翼龍戰士一接近，獵神的箭便精準飛來，居高臨下，一夫當關，上來一個便死一個。

　　巫神再施以衍形術，千千萬萬的神獸如大江洶涌，訓練在素的翼龍紛紛被嚇破了膽。

　　一批又一批的翼龍戰士紛紛跌落下山。蚩尤哈哈大笑，道：“就算軒轅有再多兵勇，也攻不上不周山，今夜可以安穩睡個好覺了。休整之后，誅殺軒轅，只要軒轅一死，九黎族反敗為勝。”

　　黃帝在山下，面對不周山束手無策，大怒道：“天殺蚩尤，我必食汝之肉，寢汝之皮。”

　　一旁的白臉侍從又道：“我聽說，不周山的最頂層，是一座冰雪之城，主上，你看看這山下，林豐木茂，如果點起大火，所謂冰火兩重天，那山上的冰雪之城必然坍塌，蚩尤必死！”

　　黃帝猶豫道：“火攻雖妙，只是這山中生靈不少，一旦火攻，必然盡焚啊！”

　　侍從道：“有道是一將功成萬枯，如若蚩尤不死，將會有更多的生靈涂炭。”

　　黃帝嘆道：“說的是，左右，準備傳令，火燒不周山。”

　　蚩尤等人在山頂之上，突見濃煙滾滾而來，戰神大驚：“不好，軒轅要火攻不周山。”

　　居高臨下者，唯懼火攻，大家驚成一團。

　　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巫神道：“不妨，主上放心，此事由我應對。”

　　巫神走出來，爬上一塊若蘑菇一般的大石上，盤腿席地。只見他羽扇一揮，引云成雨，嘩嘩地下。又一揮，只見遠處的水，都朝這里涌來，移江易海，易如反掌。軒轅黃帝大驚失色。

　　火在瞬間被熄滅了，軒轅黃帝無數的戰車，也被這大水一席而去。

　　強攻不行，火攻不下，軒轅黃帝無比神傷：“若是天玄女在此，可助我也！”

　　白臉侍從道：“既然攻打不下，主上可以久久圍住，困死蚩尤。”

　　面對高大艱險的不周山，也只能如此，黃帝道：“所有將士要緊緊地圍住不周山，哪怕一只蚊子，也休讓它飛出去。不管是什么，只要下山來，哪怕是一只蟲子，都要把它給滅了。”

　　兵臨城下，九黎族中僅存的戰將和蚩尤，人人憂心忡忡，只是不說。不周山雖然易守難攻，但躲避畢竟不是久長之計。蚩尤清楚，軒轅黃帝有萬萬千千的兵勇，哪怕攻打不上來，但如果一天一天地挖山填海，也可以讓不周山轟然倒塌。困守不周山，絕不會因此相安無事。

　　夜深了，困乏的戰將們都各自下去休息。冰雪之城，冰雪之屋，蚩尤披著白虎皮，立堂思索。娥嬌從背后，輕輕地擁住他，輕聲細語道：“主上，為何還不休息，你已經累了。”

　　蚩尤擁住娥嬌，在夜明珠的光輝下，她如此俊美。戰亂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親密地接近自己的妻子，九黎族最美麗的女人了。他擁著她，吻著她，褪去她輕薄的衣衫。

　　夜深了，蚩尤已經睡去，這個神族的首領，打著如雷的鼾聲。

　　娥嬌輕聲走出來，站在不周山之顛，夜晚的不周山上，是如此美麗。星星就像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在她的周圍。天邊，無數的流星像箭雨一樣，飛快地墜向虛無的天邊。

　　她想，那大概就是我們九黎族戰死的可憐的亡魂吧，為什么你們要飛得這么的迅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