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亡意識

　　如果能夠做，又想得到，又想做的事情，我會立即馬上去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從十一歲起，就具備了強烈的死亡意識。這種死亡意識就像夢魘一樣讓我如坐針氈。

　　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會騎自行車，這源于我童年的時候，一個伙伴的死亡。

　　這是我一個很要好的伙伴，長得很標志不說，人又聰明討人喜愛，尤其是在音樂上的天賦現在讓我想起來，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他：天才。是的，這個伙伴真的是個天才。我們鄉下旮旯的當然不像城里的孩子一樣，有機會去學鋼琴、電子彈、吉他、大號小號等樂器，這個伙伴先是跟他爺爺學拉二胡，他爺爺拉的二胡在我聽來就像是鬼叫一樣不倫不類。這個伙伴六歲的時候，拉的二胡已經是我們那個地方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了。后來，他又跟我們村里的一位盲人學吹笛子，他的笛子響遍了山崗的每一片樹葉。九歲的時候，山上隨手摘下來的一片樹葉子，他都可以吹成百鳥的叫聲，這樣的天賦，是任何人都學不來的。

　　我們小學那個只有初中文化的代課老師斷言：“這孩子將來肯定是個大音樂家。”

　　但是在十二歲那年，這個長我一歲的伙伴，我們在學騎著自行車的時候，他直接騎進了一輸大貨車的輪子底下。我親眼看到，這個親密無間的伙伴，現場一片血肉模糊。

　　有天賦又怎么樣，有光明的未來又怎么樣，如果沒有生命為前提，一切都是荒誕的。

　　他被輒死的那一幕布，一直在我的腦海中，就仿佛是在昨天一樣，血還沒有冷卻，心臟還在微微跳動，似乎我還可以看到血從他壓斷的手臂上，源源不斷地涌出來，在地上一片紅，一片紫，一片黑。從那時候起，死亡的氣息就跟隨著我，你根本沒辦法控制生命在什么地方結束。我們隨時隨地都可能死亡，可能是一秒鐘后，也可能是一分鐘后，也可能是一百年后。

　　在這個伙伴死亡之前，我一直以為，大人會比小孩先死。因為他們更老。

　　但我錯了，一直到這個伙伴死去二十年后，我們村在二十年前那位已經張口漏風的張奶奶，現在還在像牛反芻一樣，慢條斯理地咀嚼花生米，活得十分的自在安詳。

　　雖然我現在健康像一頭牛，年輕得用小學時候老師們經常講的，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生命的旺盛就像中午十一二點鐘的太陽，但那又怎么樣，天有不測風云，說不準一場大地震，一場車禍，一枚流彈，都可能結整一個人的生命。活著是一種恩賜，怎樣活是一種修行。

　　少年的死亡，家長從此以后不讓我碰自行車，也讓我一夜之間從懵懂中醒來。

　　既然生命只是一種恩賜，既然是生命就會有消失的一天，那我為什么不聽從自己心靈的召喚，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我又為什么不在還有時間，還能夠的時候就去做。夢想這種東西，就是做一件，完成一件，生命的遺憾就少一些。雖然生命肯定存在遺憾，但生命不能全部都是遺憾。所以，我想到就去做，給人的感覺就像說風就是雨，典型的工作狂。

　　作為一名報人，我也有我的理想，雖然我需要贊助，需要關注度，需要讀者。但是我也需要一些自己心中溫暖和踏實的報人理想。一份報紙除了迎合，還應該引導。潮流是需要引導的，我想讓我的報紙，成為引領一代潮流的風向標，而不僅僅是低俗的迎合大眾。

　　我打算除了每天的報紙照常規做之外，每周出一期的專刊：“在路上”。一個人，一生都是在路上，我們應該走出去，去發現很多呆在家里不知道的東西。當然，寫簡單的在路上，太沒意思了。我打算一個省，一個省地走，派我的記者，派我的編輯，去深入了解這個地方的風土人情，通過文字和圖象，帶領著讀者去看一看不同于旅游和在其他地方所看到的風景。

　　這個創意，源于我一個大學時的老師，這位老先生經常著書立學，經濟比較寬裕。

　　每個假期之前，他就做好去各個省的旅游的準備工作，查閱大量相關資料。然后整一個假期，都會在那個省一邊玩一邊搞他的民俗學研究。一年他基本是一到兩個省，一個省一呆就是一到兩個月。這樣的深度游玩，讓他寫出了很多書齋學者望塵莫及的鮮活著作。

　　我也打算讓讀者們除了關注八卦娛樂狗血新聞外，還去了解大自然，了解民俗民風。

　　當然，如果我直接把《逗樂快報》搞成了純粹的文化考察報，肯定不會有多少普通讀者。

　　我要借用娛樂的外衣，建立起相應的讀者群，然后再把自己想要的東西，表達進去。

　　很多人總是自以為是，自己曲高和寡，世無伯樂。對于我來說，用大家喜歡接受的方式去傳達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是一種能力。看不懂，并不是讀者的悲哀，只是作者的失敗。

　　李豆和方一北，對我這個創意都十分感興趣，紛紛要求到報社來參加這個課題。在接手四個月之后，報社已經有實力來做這樣的課題了，反正也缺人手，李豆和方一北順理成章進來。我設計的第一站，是青藏高原。李豆，方一北，樸顏，馬東一行四人，又在外面請了一個護士，他們出發了。張志國雖然也很想去，但他考豐臺區的公務員，在等通知面試。

　　我沒給他們多少限制，只有幾點要求：一是不去旅游景點，要去村落，要走進當地藏族人的家中，要去那些沒有被開發的地方。二是文字要表現出當地的宗教、習俗和自然特點。最后能融入一些歷史進去，當然，這要求行前要做足功課。三是圖片，一方面要表現當地的自然環境特點，另一方面，要表現我們自己的人員在路上的情形。同時，我要求他們每個人，每個星期都要寫一篇在路上的見聞和感受。但每個人的內容必須不一樣，他們自己商量。

　　李豆他們出發了。出差周期一個月。一個月后見。

　　李豆他們出差三天后，方一北給我打電話，說郝佳回北京了，想找我。

　　我第一反應是：“找我干什么，她不是在讀研究生嗎？”

　　方一北說：“不是你那個郝佳，是我那個郝佳，她說她想找你和她安排實習。”

　　“哦，是你的郝佳啊，那好吧，你叫她打我電話，反正現在報社也缺人手。”

　　“是實習，不是讓你剝削她勞動力啊。”

　　“放心吧，方一北同志，幫我照顧好李豆，當然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工作不能耽誤，身體也必須保重。對了，都說到西藏會有高原反應，你們都還好吧，要是不舒服要及時處理。”

　　“哈哈，你放心吧，小護士照顧人周到得很，都吃過藥了，隨身還帶有氧氣袋呢。跟你講啊老肖，這地方真他媽漂亮，隨便一朵云都像天堂一樣，有生命，有靈性，我最近打算寫一組散文，我覺得這一趟真的沒白來，它重新激發了我的靈感，哦對了，他們在前面叫了，我就先走了。我們現在還在路上呢，郝佳回來了，你幫我照顧好好點啊，就這樣，掛了。”

　　方一北掛了電話，此時此刻，他們已經在四千多米的雪域高原上，那是和北京不一樣的天空。記得讀大學的時候，舒曉云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背著背包去西藏，她向往那里的天，那里的云，那里高海拔稀薄的空氣，那里高原紅上憨厚純樸的藏族人，還有那些眼睛像海水一樣的孩子。只是終究，她已經結婚，有了家庭，估計這個夢想一輩子也未必能夠實現。雖然西藏已經很近，幾個小時的飛機，兩三天的車程，但咫尺已是天涯。

　　夢想有時候就是這樣，并不是它真的有多遙遠，而是我們一直沒有真正的去做。

　　至從結婚后，舒曉云也沒有和我聯系，因為忙這忙那，我也沒有和她聯系。這個我大學時代最好的異性朋友，西藏，這個她常常念念不忘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去一次。

　　也許明天，也許后來，也許到最后，自己都會把它忘記。

　　我們很多時候，都會把自己的夢想忘記。有一段時間，我突發奇想，建設一個夢想博物館，把孩子們的夢想寫下來，寄存在這里，我想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們是否會記得。不過因為肖鐵太窮，人微言輕，如果我有實力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