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枝筆
那枝筆不見了!不見了,我的那枝筆!
那枝筆,那枝姐姐贈的鋼筆,在告別依山鎮后,始終是我隨身攜帶的,今天卻不見了。此時,我的心,已然缺了一隅的心,猶如半裹在青江上的天,云漸漸浮走,江水滾滾流去,只留一片空蕩蕩的秋色。
雙膝跪在江邊的草地上,我發誓要剝光這一層草葉,我要搬走河灘上的所有礫石,我要找到那枝筆,我的筆。
下起雨了,我也不走。這綿綿的冷雨,快要凍結我在午后灌入腸中的燒酒。陪我狂飲的辛棠,你醉死在什么地方了,我在找筆的同時該不該順便尋尋你的尸骨。下游遠去的那片漁舟上的年輕人,那是你嗎,辛棠?你沒有醉死,那你為何又要去遠方,你可是要去尋找我的尸骨,還是你的筆也掉了。你講過,你要說服漁家載你是很不容易的,付給再多的紙幣也是沒用的。我也就不該喊住你的,隨你去吧,隨江水去吧。我又坐下來,專心找我的筆。
黃昏就快結束,我不知到是酒醉得迷迷糊糊還是被雨淋得迷迷糊糊,厚厚的夜鋪蓋上來。我也該回去了,我的她想必已經擺好飯菜,正等得焦急。那我的筆,我走后,它怎么辦呢?會有盜賊竊了去嗎?不會吧,我都找不到它,盜賊又怎么發現得了,況且天都黑盡了。那它會被秋水卷走嗎,這么大的雨,連人都會被淹死。但我的鋼筆不會死啊,它本來就沒有生命。不對,它是有生命的,不然它怎么能寫活一個世界。它既然有生命就會死的,可潮水能淹死它嗎?會嗎?我揪心一陣,又想,我從來沒有聽到什么筆被什么水淹死過啊!對,對,不會的,我的筆不會死的。我爬上岸,迷迷糊糊地朝家走去。
這秋天的雨落到夜里,就小了,輕了,照著路燈,還顯得有些清瘦。街道兩邊的樹似乎更蔥郁了,街燈上面的污跡更多,光線似乎更昏暗了,路上似乎多了幾個沒有打過照面的補丁。這是怎么呢,我和飖的小屋怎么仿佛蒼老了好幾年。我書房的窗戶怎么大開,里面怎么換了刺眼的白熾燈,我的舊臺燈被換了嗎?陽臺上的月季花被飖扔了嗎,怎么都不給我商量商量呢?臥室的窗簾怎么今天也換了,那張綠底色的印有湖月風景的簾子呢,那不是飖和我精心挑選好久才買回來的嗎,怎么不見了?嗯?屋旁怎么又多出一個停車棚啊,我們家不是還沒車嗎,就算是來客人也不可能專門騰出地方修一個停車棚吧?我似乎清醒些了,但還是感覺迷迷糊糊。
我脫掉濕漉漉的外衣,進屋去換鞋,竟找不到我昨天的涼拖。我的鞋里灌滿雨水,腳泡得難受。旁邊一雙陌生的黑色涼拖鞋太小,我也就只有先打赤腳。
飯桌上的飯菜怎么沒有我愛吃的青菜,桌椅怎么也換了,墻上的壁畫怎么沒有了?我不愛在家藏酒,怎么還突然多出個這么大的酒櫥,我也不愛喝紅酒啊… …這個家怎么變得面目全非了,“飖,飖,你在哪兒啊?來吃飯嗎?”沒有人回答我。
我轉身時,飖正慢步跟在一個男子身后,男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小盆蛋花湯,飖穿了一件我沒有見過的睡衣,皮膚不那么光澤,身材似乎胖了些。他們走進飯桌旁坐下,完全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我一直叫喊,也不回應我。那男子有些像辛棠,但絕不會是辛棠,他早已經乘上漁舟飄遠,況且辛棠也該是比他年輕那么五六歲的。那男子給飖夾菜,又添湯,飖還是無力地捏著筷子,一粒一粒地夾米飯吃。我走過去,面對心事重重的飖,很難過。我喊她,她也不看我,目光直直地凝視著筷子褪色了的底尖。我輕輕地從背后去抱住她… …竟像攬了一團空氣般,我沒有知覺,空氣也沒知覺。看她仍然無動于衷,我心里開始緊張了。這是怎么呢,我滿腦子的疑惑,卻不知從何去解釋。我瞥向窗外的黑夜。
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出去。我想追出去,那男子先我一步追了出去。那男子到底是誰,這飖還是我的飖嗎?我腦子一片空白。
原來,她是去拿一副碗筷,擺在她左邊的座位上。有突然的客人要來嗎,怎么早先沒有一些準備呢?那男子怎么也不明白,怎么也一臉疑惑。難到是給我的碗筷,他們知道我回來了?可是,可是他們怎么又不招呼我呢?我又陷入疑惑。
那男子或許是忍不住了,俯下身,輕聲地詢問她:“我的飖,你這是怎么呢?”
“辛棠,今天是他的祭日,我們就和他一起吃頓飯吧。”
啊?他就是辛棠?她真的就是飖?今天是誰的祭日?我怔住了。
男子也不淡然了,稍稍提高嗓子,依舊溫柔地說:“我的飖啊,良離開都四年了,你怎么還忘不了他。你現在懷有我們的孩子,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就不要多想了吧。”
“辛棠,我沒有,沒有悲傷,沒有多想,我,我只是想他了,畢竟他是我們的朋友。”她嘴巴在笑,臉卻在哭,只是差幾滴淚珠。她說完,又從衣包里取出一枝筆,一枝鋼筆。啊,這就是我的那枝筆,一樣的黑色,一樣的白花,怎么在飖的手里,不是在我身上嗎,不,不是掉在河灘的草從里了嗎?
她把筆,輕輕地貼在筷子旁邊。
“沒有人握的筆,還是筆嗎?這枝孤獨的筆,它再也沒有文字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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