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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站在一塊青色的巖石上看著整個麻雀村水瘦山青。很多往事一股腦兒向我的腦海里涌來,仿佛千萬條裝在桶里缺氧的泥鰍拼命往上掙扎一樣奮不顧身,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大老頭子他們的事情。請原諒我的不敬,老天爺作證吧,我并不想知道那些父輩們的丑事,我莫名其妙地知道這些事情對我而言并沒有任何好處,相反,這個能力只會像多長出一個手指頭一樣使我惶惶不安。但這種能力就像長在我身上的某個肉瘤一樣讓我無法擺脫。每當我的思想集中在某一件事情的時候,就像小時候對于女人的幻想一樣,所有的真相都會在我的頭腦里自動播放,每一個聲音都繞著耳畔,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我知道大老頭子與小老頭子還有我媽之間的事情,也都知道我媽為什么不讓大老頭子娶老婆。是的,小老頭子堅持為他的哥哥說婚事,請遍了整個麻雀村以及遠近村寨的各個有名的媒婆媒公,都沒有說上一門,哪怕最后他們將標準縮小到只有三個條件:第一女的;第二是活的;第三是現在沒有丈夫的。緣分這種東西就是稀奇古怪,沒來的時候你怎么掏空心思都無濟于事,來了你就是關門擋都擋不住。傳說中望月鎮上的李鐵嘴是一個說婚做媒的高手,具體高到什么程度,至今沒法說起,據說當時在媒人中有這樣一句話:“要是李鐵嘴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瞎費功夫了。”一個人能得到這樣的抬舉最起碼說明是有些分量的。但最終李鐵嘴在大老頭子的婚事上也沒有成功,連李鐵嘴都敗下陣來的事情,其他媒人自然是望而卻步,當事人自己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大老頭子已經不同于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了,二十歲之前的人是過一年長一年,而四十歲以后的人是過一年老一年。遲遲沒有為大老頭子談到合適的對象,小老頭子不得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把五頭大豬全部賣給了殺豬匠,并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里把已是母牛的黃牛賣了,留著它生下的小黃牛繼續養著。他徹底氣餒了。堅持是重要的,但并不是所有自以為是的堅持都會有一個自以為是的結果。有著浪漫主義遺傳的老秦家的種族,面對無能為力的困境,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對于現實的理解,其實當我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有一個意思,就是不如意,并且不得不對這種不如意買單。大老頭子的婚事,是無法如意的,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大老頭子一天天變老去,這種可能性就一天天在江河日下。
在大老頭子的婚事上,小老頭子最終也徹底失去了信心并且放棄了,至少已經不抱希望,也沒有當初信心百倍的勁頭了。我看到當小老頭子站在麻雀村的田埂上,迷茫著雙眼,看著遠處起伏的山無計可施的時候,對于大老頭子的婚事,他明確知道自己已是仁至意盡,并且宣告徹底的無能為力了。
“也許這就是命。”這是他所能給出的唯一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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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讓他們兄弟煩躁不安的,并不僅僅是無法給大老頭子娶媳婦這一件事。更重要的是,那時我媽一個兒子都還沒有生出來,在此之前她老人家已經生了六個女兒了。這對于整個家族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可以樂觀的事情。三月的麻雀村,處處是花開蜂鳴,而他們的心情并沒有隨著春天的到來而變得晴朗。人在失意的時候,惡夢與怪夢也總是特別的衷情于他。
小老頭子在那天午睡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和我媽房事之后,他一邊捆著腰帶一邊走在陽光明媚的麻雀村的土地上。突然起風了,他抬頭看的時候,只見黑漆漆的天空風起云涌,好像有萬千靈魂在那里群魔亂舞。要下雨了,他想。他必須找個地方避避,不然這么一場大雨來他老人家肯定要變成一只河里撈上來的大水怪。他舉目四顧,看附近到底有沒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他發現自己處在一個似是而非的地方,那里并不是麻雀村,似乎四處除了幾棵小樹之外,連一個茅廁棚子都沒有,荒蕪人煙得讓他感到失望。然后開始下雨了,雨大滴大滴的落在土地上,打得一片片樹葉子渾身顫抖。他急忙跑,跑到了一處勉強可以容身的巖石下,他縮著身子躺在那里,天色越來越暗。雨似乎不會停似的一直下著,下得山洪滾滾無法無天。他腳下的水滿起來了,水漫漫地往上溢,已經到他的腳下了,雖然他的背已經抵著身后的石壁退無可退,但他還是有意識地朝后拱了拱。
水慢慢地往上越來越高,他急了,可看到后面是冰冷的石壁無路可走他也沒有辦法。他想爬上更高的地方,可是那里正大雨如注,他只有選擇公雞顧頭不顧尾的方式任腳下的水一點一點往他的身上爬來。他感到很冷,當時他產生一種叫做聽天由命的感覺,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雨快點停下來,如果上帝讓他作一個選擇,就算是金銀如山他都不要,他只要雨快些停下來。但雨依然沒日沒夜地下,水過了他的膝,過了他的腰,再過了他的胸,然后上升到了脖子。當時他早已喪失了感覺了,他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了。水淹了他的下頷,然后到嘴,然后到鼻。他漂起來了,在大雨中漂在汪洋大海里,像是一片沒有方向的葉子由風使舵,任浪導航。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陽光很溫暖,他知道在他喪失意識之前他被海水送到了沙灘上。但他睜下眼睛,自己并沒有在沙灘上,而是在一個宮殿里。
床上坐著兩位絕色佳人,只見整個房間富麗堂皇,一派奢華。其中一個少女在看著他開眼睛的時候,高興地朝外喊:“他醒了,他醒了。”然后像潮水一樣涌來很多活潑的姑娘,她們的最前面,是一位優雅的女人,女人似乎具備著更高的身份,打扮得也更為出眾不凡。她們告訴他他已經無意間被海水送到了女兒國,這個地方從來沒有男人來過,她們把他視為上帝賜與的禮物。之后,她們決定全國上下將擁戴他作為她們的國王,全國的臣民,年紀大的作為他的嬪妃,年紀小的作為他的公主,原來的女王作為他的皇后。他當上了女兒國的國王。
無意當中他發現了海里有著一支男人的對伍,那些男人都漂在海上無法上岸,即使是沙漠,只要他們的腳踩到的地方,馬上就浪濤涌動,成為汪洋。他注意到,那個首領竟然是他的哥哥。他朝他大喊:“哥,哥。”站在船頭的哥哥聽見了,也揮手向他致意,意思是他聽到了他的喊聲。然后他們忘情地朝對方跑去,水面竟然成了坦途。當他們將要靠近的時候,水面起了一個大旋渦,然后他們兄弟雙雙落進了旋渦里,所有的知覺都喪失了。
他醒了,他感到這個夢有些莫名其妙。
他感到襠部有些濕,他用手摸了摸,他感到可笑,這么一大把年紀了竟然還做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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