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燈孤影

　　徐惠的死，到底是應該贊美，還是值得悲憫？對此，有些正統(tǒng)史家們似乎看的只是熱鬧，而不是對這一歷史現(xiàn)象的深刻反思，甚至還會以此為所謂的歷史藍本，再造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這里有一個情節(jié)是講述武則天回避不了的，也是如今許許多多喜歡武則天故事的人十分感興趣的話題，那就是：武則天在出宮進感業(yè)寺之前，太子李治與她到底有沒有過什么樣的面契、承諾或是交談？這一點，正史資料自然不會去記述。因為，太子李治在他父親李世民死后不幾天立刻就做了皇帝，史家們哪敢直筆呢？況且，那可是男女私下的動作，誰又能知道呢？

　　帶著對未來的無限絕望和對李治的無限失望，武則天走進了她人生最黑暗、最迷茫的階段。

　　離開宮殿時是長安夏日的一個黎明，悶熱的長安城，一片死寂。一大群穿著喪服的女子在太監(jiān)的驅(qū)趕下走出宮門，被趕入停在宮門外的十幾輛持著布幔的宮車。她們形同囚犯，仿佛被拉到西郊去赴死。她們唯一的罪惡，便是曾被那個已死的皇帝親寵幸過，而且未能生出孩子。她們神情各異，有的真如赴死，有的像是在為新的皇帝低聲哭泣，有的靈魂走失，神情木納、萎頓。

　　唯有武則天，顯得那么與眾不同，寧靜動人，以一種絕美的凄艷閃射出光彩。

　　沒有人知道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在想什么，盡管她也有失望和絕望，盡管她有怨、有恨，但好像只有她不是被驅(qū)趕著去做尼姑，好像要坐上接她的宮車去做皇帝的新娘似的。她款款而行，自始至終昂著那動人的、永不屈服的、美麗的頭顱。

　　武則天終于被那些受過宮刑的男人們惡毒地驅(qū)趕著，走入了奔向那暗無天日的“佛門凈土”的宮車。

　　李治內(nèi)心十分痛苦。他知道武則天一定非常傷心，可這個時候傷心總是難免的，誰讓他們一往情深呢？的確在武則天入寺之前，李治一直沒去見她。他不是不想見她，也不是忙得根本沒有時間見她，而是不敢面對武則天那期盼的眼神，他怕因為自己的莽撞就此毀了自己，也斷送了自己心愛的人。所以，李治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告誡自己：“先挺過這一段時間吧，有了合適的機會，我一定接你回宮。”

　　性格內(nèi)向的人就是這樣的，一旦內(nèi)心的主意已定，就是八匹大馬你也是拉不回他的。李治發(fā)自內(nèi)心的承諾，遠比當初當著武則天面而發(fā)的“毒誓”要更加堅定、執(zhí)著，只可惜武則天沒有聽見，也沒有感受到。她帶著對生活的絕望，帶著對李治的失望，隨著一群被宮廷遺棄的美麗女人，消失在大唐長安城繁華的大街之中。

　　感業(yè)寺的生活，是武則天生命里最為苦悶的時期，多多少少給她帶來了一絲絕望。

　　對塵緣斷絕的人來說，感業(yè)寺的確是修身養(yǎng)性的好地方。但是，對武則天這些世俗未了的女人來說，這里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了。對此，一些影視劇對此的描述還是十分到位的：乍看感業(yè)寺依山傍水，古樸秀麗，可是除了磐缽的敲擊之聲，便是死亡般的寂靜……在一對對老尼們山鬼般兇狠、惡毒的目光監(jiān)視下，一雙雙雞皮、鷹爪般的手揮舞著殺人匕首般的剪刀，一束束曾經(jīng)美麗、飄逸的秀發(fā)在墜落、飄散……轉(zhuǎn)眼間，這群美麗的女人，便成了泛著青光頭顱的禿子……女人，如果沒有了一頭秀發(fā)，那將會是什么樣子？

　　武則天緊閉著嘴唇，強忍著淚水，看著自己的秀發(fā)一縷縷地在散落。可憐那一頭秀美的青絲啊，如今卻被這無情的剃刀削得灰飛煙滅了。武則天頓時覺得自己失去了昔日的風采，望著那清一色的面無表情的尼姑們，以及那被高墻圍堵的陰森寺院，她的心跌到了谷底……

　　巨大的現(xiàn)實與心理落差，讓武則天許久都沒能緩過神來，畢竟這件事對她打擊太大了。

　　這是一群被宮廷遺棄的美麗女人。說什么“佛門清凈”？說什么要“看破紅塵”？說什么要“遠離世俗”？她們本身來自于滾滾紅塵之中，她們怎么能輕易忘卻紅塵中事呢？她們來自于繁華無比的宮廷，她們誰能忍受這死一般的清凈？摒棄七情六欲？

　　武則天初入寺院時，心里也充滿了怨恨。她厭惡那灰色的葬服般的尼姑衣袍，她憎恨那頂遮掩著她光禿的黑色布帽。看著一個個目光呆滯、垂首念經(jīng)的老尼，聽著那惱人的磐缽敲擊出的猶如喪鐘般的聲音，她幾乎快要發(fā)瘋了。武則天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座剝奪她正常生活權(quán)力的人間地獄……

　　但是，她畢竟是一個非凡的女人，有著男性的剛強和女人的執(zhí)拗。她很快便冷靜下來，怨天憂人只能是自取滅亡。這里是她當前的歸宿，她只好接受現(xiàn)實。既然唐高宗李治曾經(jīng)答應過要來接她回宮，這就存有一絲希望。武則天要等待，她就要等待李治的到來，即使是等不來也不能這樣自輕自賤，也不能天不絕人人自絕。她要為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哪怕還有一線希望，她也要去等待、去爭取、去創(chuàng)造。

　　這樣一想，武則天漸漸地輕松起來，再看那寺院中的森林松柏，景色似乎也不比皇宮差。是的，她在皇宮十幾年，皇宮又給了她什么呢？于是，她開始燒香禮佛，面壁打坐，誦讀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