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祝露命小丫頭去向紫姑娘要藥,小丫頭答應,走到茶房傳話。紫簫聽說,將參湯藥汁合在碗里,藥渣內各加水另煎。
親身坐在桌邊,用個銀茶匙將浮在碗上藥渣撈去,試了冷熱,端起碗來嘗了兩口,又放在桌上。抬著頭向天長嘆數聲,忽然站起,將墻上掛著那切小菜的佩刀取在手中,一口將左手袖子咬住,瞪著一雙杏眼,將右手小刀在左臂上一勒。霎時間,紅綻桃花,丹流玉臂。因用力過猛,刀傷甚深,那血就如泉涌出來,滴了半身一袖,桌上碗里四處淋漓。
那個小丫頭魂都嚇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石夫人身邊說道:“太太,紫姑娘鬧的全是血。”老太太們嚇一大跳,夢玉忙著去瞧,桂夫人怕是他身上有了緣故,連忙喝祝一面同石夫人、秋琴三人飛身來到茶房,看見紫簫面色刷白,一手是血,還在藥碗上淋漓,那只手盡著發顫,身上袖上全是血跡。
石夫人瞧見一陣心酸,淚隨聲下,說道:“孩子,你要老爺病好,不顧疼痛割身取血,真是天佛爺總保佑你的。”桂夫人同秋琴姑太太也覺大為傷感。紫簫笑道:“藥碗的很夠了,再將這空碗接下點子,好吃二煎。”此時,丫頭們都全知道,紫簫命大丫頭天慶將藥趁熱送給老爺。石、桂兩位太太同著秋琴姑太太手慌腳亂,找了些窗縵上的塵灰,拉著他手將灰握上,只是血流不止。桂夫人忽然想起,忙道:“叫大爺來!”說猶未了,夢玉早已在面前。桂夫人道:“你快到我套房里,小書架上靠墻抽屜內一個八寶散的瓶兒連瓶拿來。”夢玉聽說,如飛而去。
老太太同祝露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天慶捧著藥站在炕前,老太太流著淚道:“這是紫丫頭一片孝心,你依著他吃了下去,佛爺保估你才遇著這樣赤心為主的丫頭。”祝露點了點頭,拿起碗來將藥吃盡,覺著一股蓮花香沖入心肺,滿心歡喜。老太太吩咐天慶:“去接太太們同紫姑娘來,我要瞧瞧。”天慶答應,趕忙去請。梅姑太太扶著紫簫進來,老太太同祝露瞧見,都止不住的流下淚來。紫簫笑道:“丫頭原要老爺歡喜病好,割出這點血來又不值幾個錢。若是老爺藥里用得著生人肉,丫頭也割一塊下來,只算得五個大錢的生豬肉。”老太太們帶著眼淚點頭含笑。夢玉已將八寶散取到,桂夫人接著,去了黃蠟,忙取些在手心內。石夫人用絹子將灰塵輕輕抹去,傷口正在冒血,桂夫人將八寶散多多替他握上,立刻止祝石夫人吩咐丫頭、媳婦們快多取幾塊絹子來包。紫簫笑道:“我身上帶著現成,只求太太們給我包著就是了。”梅姑太太向他身上取出兩塊舊綢汗巾,又摸出兩條帶子,老太太瞧見點頭嘆息。祝露道:“那只手不可下垂,必得絡住才好。”石夫人趕忙取條大紅雙墜絳子,替他將手絡祝紫簫過來替老太太們磕頭拜謝,祝母趕忙拉住道:“罷呀,孩子。等老爺好了,眾人都要謝你,這才是真心為主的人。”
紫簫走至榻前,含笑問道:“老爺吃藥不覺惡心嗎?”祝露搖頭道:“一點不惡心,倒有一股蓮花味兒,喝下去很覺舒服。”
祝母笑道:“這會兒你聲音都響亮好些,也不枉他這一番好意。咱們仍舊看牌,再做兩莊好吃晚飯。”太太們又都坐下。
夢玉站在一邊呆呆瞅著紫簫。
祝母道:“紫丫頭也去歇歇,等老爺要吃東西再來叫你。”
剛說到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我倒忘了,紫丫頭到這院里來還沒有屋子,怨不得叫他不去,這里走到怡安堂的后身要走半年呢!”秋琴笑道:“叫老太太就說的這么遠!我常聽見人說,彭祖二十來歲到云南去走了一個來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有八百歲了。想來那道兒也就不近。”引的老太太與眾人一齊大笑。祝露道:“后面小院子有我那三間書房,橫豎空著,給紫丫頭做房罷。等我好了,尚有西院子的十幾間書房。總是閑著,我要這些干什么?”老太太們都說:“甚是。”
桂夫人道:“這也容易,叫幾個人一會兒就搬了過來。”祝母對夢玉道:“你去吩咐聽差媳婦,多著幾個老媽兒,將紫簫的東西搬到這后院書房里。”夢玉答應,又吩咐紫簫“你去自家照應”。
紫簫答應出來,夢玉正站在外面等著同去。紫簫將頭點了點,夢玉跟著往芳蕓屋里來。巧兒道:“我聽見人說,紫姑娘拉了手,是仔么個兒碰在刀子上?”紫簫笑道:“誤碰了一下,也沒有什么要緊。倒是你將姑娘舊衫子拿一件我換換。”
巧兒答應,到屋里衣架上取一件松花色舊紗衫子來,紫簫對夢玉道:“好兄弟,你替我換上。”夢玉替他輕輕脫下那件血衣,將紗衫換上。紫簫道:“巧兒,你到茶房里去對陳嫂子說,叫他小心照應那藥,別煎干了;煨著的鴨子,別鬧胡了。有開水帶來,對口茶兒我喝。”巧兒答應,走出房去。紫簫對著夢玉笑道:“我對你說過要拼著命的為你,這會兒你在上屋里,又是呆呆的瞅著我。我的親兄弟,我豈不知你的心里疼我利害嗎?但我的心事,必得要苦巴結才能遂意。你斷乎不要為我惦記著。我拼著這一番苦心,總要巴著同你做個恩愛夫妻。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并無二意。方才老太太瞧見你呆呆的,故意使你對他們說話。你別管我搬家的事,你去聽戲吃酒,等散了戲,你到新屋里來瞧我罷。”紫簫說著,將一只手抱住夢玉,臉貼臉的說道:“你這會兒千急別要疼我,等著我遂了心愿的時候,你再疼我姐姐罷。”紫簫說到這里,一陣心酸,淚下如雨。
這位玉大爺,倒像揭開天靈蓋傾了一桶陳醋下去,自從腦子酸起,一直酸到骨縫里,那個情心更不用說,早已酸透了。
睜著兩眼,也看不見三千大千世界,只覺得一片汪洋,盡成淚海。紫簫見他如此光景,將頭掉過去,在墻上瞅了一會,將手在夢玉臉上替他拭著眼淚,說道:“你明兒照著芳丫頭的這一幅’玉堂富貴圖’,找一幅給我,這倒是惲壽平的真跡,我瞧著比西大奶奶屋里那幅’杏林春曉圖’還要精神些兒。你說是不是?”夢玉點點頭。紫簫道:“我搬過這邊來,多了兩間屋子,你來替我收拾。我最愛你的那一幅’天平聽雨圖’同仇十洲的那幅’漢宮春曉’。這兩幅,你明兒找出來,借我掛在屋里。”紫簫正說著話,巧兒拿開水進來說道:“陳嫂子說,二服藥早得了,拉在一邊兒靠著呢。說叫姑娘放心,他不到那兒去,總在那兒照應著呢。”一面說著,對上了茶遞過一杯給大爺。紫簫走到桌邊,笑道:“我鬧了半天,一口茶兒也沒有喝,嗓子里覺著要冒火。”巧兒道:“我這兒冰著一碗西瓜汁,紫姑娘吃了罷。”夢玉道:“我心里發燒,巧兒拿來我吃。”紫簫忙止住道:“罷呀,老祖宗!你喝口兒熱茶,去坐著聽會子戲,心里就不發燒了。這冰著東西那兒吃得?我也要去搬房子呢。”說著,走出房去。夢玉喝了兩口熱茶,跟著出去。剛到院門,有東大奶奶們著人來請。紫簫笑道:“很好,你跟大爺去罷,對奶奶、姑娘們說,不要等我,叫他們只管上菜。”丫頭答應,跟著走出院門,三個人到了怡安堂。夢玉只得往如是園而去。
且說書帶面熱心跳的走到秋水堂,眾人瞧見他這樣兒,都趕忙問道:“你不是去瞧秀姑娘嗎?為什么鬧的面紅面脹的這個樣范兒?”書帶笑道:“我沒有去找秀春,到自家屋里同成兒鬧饑荒,叫我很生了一會氣,心里發煩,也不去找秀丫頭,就趕著來了。”眾人道:“丫頭們不好,說他兩句。怪熱的,也犯不上動這樣大氣。這是何苦來呢!玉大爺去了這半天,也不見來,想是叮住紫丫頭不放呢。”眾人正說著,只見秀春走了進來。三多們問道:“你在那兒?書姐兒去找你,倒同成兒慪了半天氣,他發煩走了回來。”秀春道:“找個什么勁兒?我又不逃走,總不過在垂花門里。”一面說著,也就坐下。書帶道:“為去找你慪了氣,要敬你一大杯才得解恨。”叫丫頭們“將那個大瑪瑙杯取過來,滿滿斟上,送過去給秀姑娘”。
秀春道:“這是為什么?你同成兒慪氣,怎么好端端的罰我喝酒呢?這杯酒我不遵命。”書帶笑道:“這原是我的錯,喝酒也要對勁兒,咱們如何是陪你喝酒的人?”叫丫頭將那一大杯酒拿過來,書帶接著做一口氣的喝干。秀春徹耳通紅,說道:“妹妹,你今兒為什么給我個下不來?我又沒有招你惹你,仔嗎拿著我出氣?這是何苦來呢!你瞧見我同誰喝酒嗎?你拿這些話兒消遣我。”海珠們都笑道:“本來書姐兒也忒什么些個,秀姑娘又沒有說什么,你就動了氣,還得罰一杯才是。”
書帶笑道:“我真該罰,方才氣頭上胡言亂語的,得罪了我的好姐姐。我再吃一大杯,告個罪兒罷。”叫丫頭們斟上酒,端起來才喝了一半口,只見夢玉進來,席面上眾人一齊站起,問道:“紫姑娘為什么不來?”夢玉將方才緣故說了一遍,海珠、掌珠、修云聽了不勝贊嘆,秋瑞、芳蕓、三多、蘭生、春燕不住的點頭。姨娘、姑娘們無不大笑道:“紫丫頭真是個傻子。等著三老爺的病好,他只怕連身上的肉也全光了。”眾人都一齊好笑,秋瑞嘆道:“藩籬之?`,焉知鴻鵠之志哉?”夢玉聽見,回過頭去朝著秋瑞瞅了一眼,秋瑞笑道:“你不用瞅我,當浮一大白。”命丫頭給大爺滿滿斟上一杯。
場面上正是蝎子精迷著唐三藏,在那里做出無限風流的模樣。那和尚總閉著兩眼一聲兒也不言語,任憑那妖精甜言蜜語千引萬逗的,總是不理。梅春笑道:“這和尚叫妖精都纏昏了,盡著發暈呢。”夢玉笑道:“和尚不是發暈,他閉著眼滿肚子里想妖精,比睜著眼瞧的利害。”梅春笑道:“怎么道他閉著眼想的是妖精?”夢玉道:“因他的名兒叫三臟,比咱們肚里少了兩臟,是想妖精想掉的。”眾人哄堂大笑。梅春笑道:“當日的和尚只剩了三臟,如今的和尚不知還有幾臟?”夢玉笑道:“如今的和尚要一臟也沒有,肚子里只有一個紹興酒壇子,裝著幾斤豬肉。”夢玉未曾說完,只聽風酒席上哈哈笑聲盈耳。眾人笑了半日,方才住口。
這些媽兒們絡繹不絕,上酒上菜。小旦美官、秀官上來回大爺道:“底下沒有我們兩個的戲,要到敬本堂去伺候老爺吃酒。”夢玉道:“一個人喝三杯酒去。”隨命丫頭斟酒,美官、秀官站在左右。夢玉命他們吃菜,說道:“外面散的早,再進來唱出《游園驚夢》我聽。”兩人答應,謝了大爺賞,走進戲常管班的趙寧領著,由富春閣后身出了園子圍墻,順著夾道彎彎曲曲走了好一會,才是他們住處。到屋子里瞧不瞧,不見一個人影。他三人走出院子,向著玉堂班院里望去,見幾個打雜的在地下鋪著大席子坐著喝酒。趙寧同秀官們走出月光門,見查、槐兩大爺同些爺們站在院子里說話,看見他們問道:“秋水堂散了戲嗎?”趙寧道:“還早著呢。他兩個沒有了戲,帶出來到老爺席上伺候。”槐蔭點頭,命其就去。
趙寧等過了茶廳,走至春暉堂,東西兩院的清客同那些唱南詞的先生都站在甬道上說話。趙寧道:“你們好自在,乘個涼兒,說說閑話;像咱們正是出汗的時候。”唱南詞的章先生笑道:“咱們出汗的時候,你又在乘涼呢。剛才垂花門傳出話來,明日叫咱們在承瑛堂伺候。飯前先是范三禿子同鄭老五進去變戲法,飯后是咱們的南詞,晚上是蘇老大們的十番清曲。你說咱們出汗不出汗?”趙寧道:“咱們明日是景福堂,玉堂班是恩錫堂,五福班還是敬本堂,一連是五天。”眾人正在說話,玉堂班的人出來了一陣,趙寧問道:“你們都在敬本堂嗎?”眾人答道:“看了半天戲,要家去吃飯。”掌班的傅貴說:“你們散的早。”秀官道:“早著呢!我兩個沒有了戲,要上去伺候。”傅貴道:“很好。二寶們都在席上,你兩個上去換個把下來歇歇。”美官、秀官答應,走進春暉堂,轉入敬本堂。見大院子里那些各位大老爺的大小爺們俱在棚下,五福班后場邊站滿是人。場上剛唱著《綠珠墮樓》這一出,看見綠珠正陪著石崇飲酒呢。秀官看那廳上設著五席:中間一席是松大人;左邊第一席是總鎮姜大人;右邊第一席是淮揚鹽鐵使蔡大夫;左邊第二席是提刑副使龔大老爺同太守周大老爺;右邊第二席是司馬顏大老爺同別駕白大老爺,旁邊是二老爺陪著。左邊第二席是梅姑老爺陪著。瞧見玉堂班的袁錦官、雙貴官、玉林官、李鳳官、富春官、二寶官這六個小旦,俱在上面敬酒。
他兩個走旁沿兒上去,見過了各位大人。梅白正在高談闊論,指著場上說道:“石季倫原是個風流領袖,千古雅人,可以為綠珠之知己。”松柱道:“前人有借用綠珠的詩道:‘值得樓前身一死,季倫原是解風流。’這也是千秋知己之感。”梅白道:“這兩句雖是小青托興之詩,恰說透了綠珠的一腔心事。”
正在說著,場面上綠珠已墮了樓,為花神引去。太守周大老爺笑道:“雖為綠珠解恨,然何必多此一番波折?”總鎮姜大人笑道:“這是我那本家姜太公請元始天尊之故智也。”眾大人們一齊呵呵大笑。美官們上去敬酒,各位大人皆用大杯開懷暢飲。底下爺們抬上燒煮桌來,王貴、張彬、楊華、陸進、趙升等五個人,卷起袖子打著千兒,跪在地下,一手托著一手的片;這里高升、金定、馮裕、陳興、周惠五個人,各拿著一個銀盤,一雙鑲銀牙筷,在席面上往來撥菜;顧祥、金映、王瑞、杜成、謝銘、劉貴、趙太、董升、錢桂、來順這十個人,伺候上菜;還有辛福等二十人,將掛燈、柱燈背光高照,滿堂的上中下三層燈燭全行點起。只見歌管悠揚,燈光燦熳。真個是:天上神仙第,人間富貴多。
不言敬本堂熱鬧。且說紫簫到怡安堂,對聽差嫂子傳了老太太吩咐的話,一面親到垂花門,對查、槐兩位大奶奶說知。
查大奶奶們道:“聽說紫姑娘割血給三老爺調藥,咳,好姑娘,這才是舍身為主呢!咱們正在這兒贊你,將來神佛爺佑你,總有好處。”紫簫笑道:“蒙老太太這樣恩典,將咱們抬舉的不像個丫頭看待。咱們再不舍身報效,真個是神佛也不容。”槐大奶奶道:“姑娘說的是。咱們做下人的,原該如此。”正說著,見聽差李嫂子領著十來個老媽兒來回查大奶奶道:“老太太吩咐,叫幾個媽兒們給紫姑娘搬屋子。來對兩位大媽說一聲。”
槐大奶奶道:“剛才紫姑娘也對咱們說過。李嫂子,你同紫姑娘去領著他們就搬。叫他們小心著,別碰了東西,不要忙,多走幾趟兒。”眾老媽們齊聲答應。
紫簫辭了兩位大媽,同著李嫂子這一群老媽齊往里去。李家的道:“紫姑娘,你為什么倒愿意調承瑛堂,你瞧瞧那邊還有個巴結頭兒嗎?三老爺的病,我瞧著是斷好不了的,也不過耗日子,過得一天是一天。承瑛堂的人,誰不想著往這邊跳?況且你在怡安堂也是走得起的人,像你這樣品兒,這雙手腳兒,還怕伺候不上老爺嗎?我又說個笑話,連咱們這些人,誰不在老爺面前獻個勤兒?像馮大妹妹、金嫂子、楊華兒的媳婦這些人,都是走得起的。老爺常賞東賞西,他們好不得意呢!”紫簫笑道:“你也走的好,頭上的金簪子不是老爺賞的嗎?”李家的臉上一紅,笑道:“還是那天老爺瞧著我頭上戴的是枝涼簪子,老爺說像個什么樣兒,第二天就賞我這枝金的。也不過有一兩來重,這也算得了什么。”紫簫笑道:“我從小兒到如今,衣服首飾都是老太太同太太賞的,從來沒有得過老爺一點兒東西。”李家的笑道;“誰叫你不巴結呢!”紫簫笑道:“巴結的忒多了,咱們那里擠得上?”兩個人一路說著,已到怡安堂。那些丫頭、嫂子們你也來問問,我也來說說。李嫂子道:“別耽擱了紫姑娘的工夫。”催著紫簫走到屋里,鶯兒關著門正在收拾,紫簫叫開房門,同李嫂子進去,看見一切內外房的東西,倒已收拾了大半。李嫂子道:“鶯兒實在難為他,這孩子很有出息。”紫簫心中也十分歡喜,對著李嫂子道:“天快黑了,我要去照應三老爺吃飯。好嫂子,好姐姐,你同著鶯兒照應著,就給我搬了過去。等我明兒替嫂子磕頭罷。”李家的笑道:“咱們好姐妹,磕什么頭呢!你只管去,這兒交給我,橫豎落不下一個針兒。”紫簫笑道:“很好。”說著,轉身出去。這里李嫂子同鶯兒照應那些老媽們搬房不表。
且說紫簫到了承瑛堂,老太太們還在看牌,問道:“你搬過來了嗎?”紫簫答道:“搬著呢。”石夫人道:“老爺吃過二服藥有好一會,要等你來收拾點東西吃。”紫簫聽說,忙至榻前請老爺示下要吃什么,祝露道:“我想點子掛面吃。”紫簫答應,來到茶房里,命陳嫂子將開水對在銅鍋里,坐在火上。
著人去芳姑娘屋里對巧兒說,要半子掛面來。“那盆子里的燕窩收拾干凈沒有?”陳嫂子一面坐著水,口中答應道:“才收拾完了,清水漂著在小炕上呢。”紫簫向碗柜里取出五個青花粉底撇子湯碗,又取出一個撇子面碗,命媽兒們用凈水洗過,叫丫頭將鴿蛋、火腿、鴨掌盤子放在桌上。陳嫂子取到掛面,紫簫接著分一小子兒,放在鍋里,滾水冒了幾開,過著清水。
令天慶去端炕桌,擺設筷子、小菜。下好了面,又做五湯碗燕窩,配上鴿蛋等物。五個小碟子里,都是一樣銀羹匙。命天慶帶著丫頭一人一碗,俱用大紅洋金雕漆盤子。天慶們六個人一齊托著上去。
紫簫將剩的掛面下了,澆上些鴨子湯,揀了幾塊鴨子,笑道:“我鬧了半天,一點兒東西也沒有吃,要先偏諸位嫂子吃這點兒面。”眾人道:“本來割了一刀子,出了那些血,也沒有歇歇兒。還是姑娘結實撐得住,咱們是早躺下了。”紫簫坐在桌邊。取雙牙筷正吃了幾口,只見笑嘻嘻走過天慶來,手里拿著面碗說道:“老爺吃的很歡喜,叫對姑娘說,還要幾根兒面。”紫簫笑道:“早一步兒來也好。我打諒著老爺是不要的了,偏我一會兒又嘴饞,剛將幾根兒面下了吃。這會兒再去取面來燉上水,有好半天工夫,老爺正吃的高興,叫他等著怪不好的。”天慶道:“罷呀,別費事,就是姑娘碗里的挑幾根兒罷,橫豎老爺也吃不多的了。”紫簫笑道:“也罷,都挑了去,我再吃別的。”說著,就將自己碗里的全挑過老爺碗內,另澆清湯,擦了碗口,叫天慶托著盤子送了上去。嫂子們收碗下來,說道:“老太太們俱吃的歡喜,都說很好。”紫簫道:“什么好?不過比廚房的干凈些兒。”正在說著,李嫂子走來說道:“都搬過來了,又給你鋪設妥當。那邊屋里任什么兒也沒有了,你到后院子去瞧瞧。”紫簫忙將一只手拜了兩拜,說道:“明兒到嫂子家去磕頭道乏。”李嫂子笑道:“罷呀,你等著有空兒給你侄兒做雙鞋罷。”紫簫笑道:“鞋是鞋,謝是謝。”兩人說話之間,天慶收碗下來,說道:“老太太們不看牌了,叫紫姑娘說話。”紫簫聽見,趕忙進去。老太太們都散坐著,問道:“你手疼的好些沒有?”紫簫道:“走著道兒,辦著事倒疼的好些兒,就是坐著疼的利害。”老太太道:“孩子,你待三老爺的這一片誠心,我實在打心眼兒的疼你。又偏生遇著這幾天有事,叫你這只手動不得,怎么好呢?”紫簫答道:“只怕趕明兒早上也就好了。”祝露笑道:“真傻孩子,一夜工夫那兒就好得了!”祝母道:“我叫你來商量,我原不要做生日,惦記著大老爺不知好了沒有,這幾天也沒有接個信兒,三老爺又病得這個樣兒,我心里很煩,有什么得意要做生日?二老爺是不依,再三要給我做七十歲,熱鬧熱鬧。我又瞧著三老爺今兒光景,比那幾天竟長了精神,說話很有神氣,又見你這樣出心出力的服侍,我心中倒很喜歡。就讓二老爺給我熱鬧,也不阻他的孝心,隨他去辦罷。但是我自從十八歲嫁了太爺,從來沒有苦過一日。后來太爺做到通政使大堂,我得了二品封誥,跟著太爺受享幾十年;如今大老爺又做了尚書,給我請了一品封典,我又享兒子的福氣;活到了七十歲,我真是福壽雙全,夫榮子貴的了!我原許下七十歲不做生日,要到金山寺去做七天大道場,請太虛和尚放七壇焰口,因為三老爺有病,等他好些同去。我明日要到甘露寺齋僧,躲過這熱鬧再回來。我實在怕的是磕頭禮拜,竟不是給我做生日,倒叫我受罪。這會太太們、三老爺、姑太太再三的不叫我出門,說我若怕煩,這幾天總在這兒。凡有來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不拘親疏遠近,一概別讓到這兒來。兩位太太同姑太太們都去接待來的親眷,這院子里就是我同三老爺娘兒兩個。你照著今兒這樣,收拾點子東西吃吃,大廚房的東西,一點兒也不要。三老爺愛聽南詞同變戲法兒,我已吩咐垂花門上傳信出去,叫他們明兒早早兒進來。咱們將院子門一關,清清凈凈的聽個書兒,憑他是誰,也不準進來。你說這主意好不好?”紫簫笑道:“老太太吩咐的很好。若是姑老爺來叫門,難道也不放進來?”祝母笑道:“我連姑太太都攆出去了,別說是姑老爺!”眾人都笑起來。媳婦、丫頭們進來點上燈燭。祝母道:“咱們也該吃起飯來。”石夫人道:“我找了一壇十年陳的福貞酒,留著請大姐姐的。”秋琴道:“很好。咱們別吃啞酒,叫章先生們進來說一回《玉蜻蜓》聽聽,還可以多吃幾杯好酒。”祝母笑道:“三丫頭留著陳酒請大姐姐,也帶著我嘗一杯兒。”石夫人未及回答,祝露道:“我得了兩壇二十年陳的百花酒,交給芳蕓收著,要給老太太做生日的。”祝母聽了,笑道:“到底是我三小子疼我,像三丫頭只惦記的是大姐姐。”桂夫人笑道:“那也容易,老太太將三丫頭給大妹妹換了丹桂罷。”惹的老太太們哈哈大笑。丫頭、媳婦們將桌子搭在祝露榻前,擺了杯筷,擺上果碟。老太太與二位夫人并姑太太剛要坐下,只見槐大奶奶進來回道:“章先生們進來了。”不知老太太說些什么,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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