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夢玉見聽差的來請,只得急忙忙來到花廳。松大人們早已坐席,就在松節度下首空著一席等候姑爺。眾官見夢玉進來,起身讓坐。夢玉到各官席前告過罪,又至松大人面前告坐,才向本位正襟坐下。眾官兒們讓了酒,場面上正唱著《梳妝跪池》。揚州汪太守笑道:“祝世兄在此,不該唱這樣俗戲才是。”
松柱笑道:“這是陳季常風流佳話。”眾官吩咐請姑老爺點戲,就有個十三四歲的小旦,包著頭,穿件大紅衫子,捧著牙笏走到姑老爺面前打千兒,送上牙笏請點。夢玉站起身來,向著眾位老爺再三推讓。松柱道:“不必過謙,領諸位大老爺盛意罷。”夢玉領命,向著松大人向各位老爺們告過罪,接筆在手,將牙笏放在面前,且不點戲。看那小旦生得眉目含情,風流嬌媚,令人可愛,心中十分歡喜,問道:“你叫什么?今年幾歲?”小旦答道:“今年十四,名叫寶官。”夢玉笑道:“你的名字,加我一個名字,合成是一個古人。”寶官道:“是那個古人?”夢玉笑道:“榮國賈府有個二爺,名寶玉,得第后出家成仙得道,不在世上,就是古人。”寶官笑道:“請姑爺點戲罷。”夢玉道:“那是你的戲?”小旦用手指道:“這是我的,這幾出也是我的。”夢玉細看,點了《草橋驚夢》,又問道:“唱《跪池》的小生叫什么?”寶官道:“叫做錦官。”
夢玉贊道:“很去得。”又點他一出《拾畫叫畫》,說道:“唱完了再來點罷。”寶官答應,接著牙笏到松大人及各位大老爺席上,回明祝姑老爺所點之戲。眾位官向著松大人贊道:“祝世兄乃風雅中人,將來定是詞林班首。”松柱心中甚是歡喜,笑道:“膏粱子弟倒還不俗。”眾官們稱贊一回。
伺候的家人輪著上菜換酒。寶官已裝扮上場,抖起一段精神,將那一出《草橋驚夢》唱的入情。松大人們夸贊很好,吩咐放賞。夢玉席前也放了二十吊錢,貼旦上來磕上領賞。席面上又上了些山珍海錯,殷勤讓酒。寶官唱完《驚夢》,接著就是錦官《拾畫叫畫》上常寶官帶著裝,上來敬酒。松大人飲了一大杯。過來給姑爺敬酒,夢玉看他就活像個美貌女兒,拉著他的手嘆道:“你..”,才要說出口來,忽然頓住,接了他的酒一飲而荊寶官道:“再敬姑爺一杯。”夢玉點頭,寶官又斟一杯,雙手舉在夢玉口邊,夢玉一口飲干。寶官去各位大老爺席上敬酒。此時正上著燒煮,家人們各席上菜十分熱鬧。
錦官正唱到《拾畫》,打動夢玉的心事,不覺出了神去。接著就是《叫畫》,揣摩的很出神入化。夢玉忘了是戲,覺得自己的身子在那里叫畫,一眼瞅著呆呆的動也不動。各官席上讓酒讓菜,他總也不曾瞧見。祝府二爺們換班吃飯,輪著伺候。張彬正上來伺候,瞧見大爺坐在席上發愣,目不轉睛瞅著《叫畫》。
張彬知道大爺的毛病,恐其發呆失儀落人笑話,趕忙站在大爺背后,將衣服扯了一下,夢玉全不理會,張彬使勁的連扯幾下,夢玉回過頭來問道:“什么?”張彬道:“大爺吃點東西再看。”夢玉問道:“這叫畫的是誰?”張彬道:“是柳相公,怎么大爺都不知道。”夢玉大驚,趕忙問道:“柳大爺在此,柳太太同大奶奶又在那里?”張彬聽了幾乎失笑,極力忍住,說道:“這是戲上的柳夢梅,并不是昨日去的柳大爺。”夢玉道:“怎么天下姓柳的都是如此多情?”張彬道:“松大人同各位大老爺們都瞅著大爺呢,讓酒讓菜,大爺總沒有瞧見,別叫人笑話。”夢玉定了定神說道:“你去叫他們好好的倒碗茶來我吃。”張彬道:“大爺不用瞧戲,總照應著席面要緊,不可失了禮貌。”夢玉應允,張彬去倒茶。場面上的《叫畫》業已唱完,又換了《白娘娘水漫金山寺》。那妝白娘娘的正是寶官。看他望著法海左求右告的央及,法海只是不睬。那許仙站在和尚背后,并無一點夫妻情分。見白娘娘做那一段依戀不舍的情形,令人可憐。夢玉氣極,恨不能叫家人們拉下法海、許仙來立時打死。直氣的瞪著兩眼,滿面通紅,頭上的汗珠子一個個順著直流。松柱回過頭來,看見夢玉如此光景,只道他受了暑氣,吃點子酒菜,身上不好,忙著人過來問:“姑爺是那兒不好?”夢玉答道:“很覺得心中氣悶。”松柱忙將身上帶的平安散送給姑爺,打個噴嚏。各官們聽見,忙吩咐去取西瓜汁,也有吩咐快取藿香正氣丸,有的說香薷飲最好。那些爺們鬧的手忙腳亂。夢玉滿心不要聽戲,借此機會就將計就計的病將起來。松大人十分著急,不等戲散,就起身告辭。眾位大老爺們看此光景,不敢固留,只得伺候著大人上船。
不多會,已到紅橋。松大人同夢玉謝了眾官,各上轎馬,一直往碼頭而去。各官也都到座船稟安謝步,并問祝少爺的安好。松節度差堂官們出去道謝,說道:“天氣暑熱,不敢請入船中。請各位大老爺回署安歇。”文武各官趕著各上轎馬,鳴鑼喝道而去。松柱吩咐查本們扶姑爺過船去,寬衣解帶靜養一會。命家人預備些西瓜汁給姑爺解暑。家人們齊聲答應。夢玉請過晚安,松柱道:“好孩子,過去歇歇罷。不過受了點兒暑氣,躺一會兒就好了,不要著急。”夢玉答應著退出來,家人們扶過船去,來到官艙里坐下。查本、周惠急忙問:“大爺,仔嗎好好的聽戲,一會兒就不受用起來?”夢玉對松府的家人道:“我這里有人伺候,你們都去歇歇罷。”眾人答應,各去歇息。
夢玉對查本、周惠道:“我不要聽戲,再兼天氣暑熱,喝了兩杯酒,心中實在發煩。沒有別病,你們放心。那邊船上可不要說破。”眾人都歡喜答應。周惠道:“查大叔聽見很有些著急,奴才也猜著只怕大爺是不要聽戲的病,誰知叫奴才猜個準。方才馮裕有一個拜匣交給奴才,說是大爺得的東西,奴才給大爺放在炕上。”夢玉點頭道:“那是我要緊東西。”說著站起,去了冠帶,脫掉大衣。福兒們伺候脫靴、洗臉、更衣,諸事完備,泡上一碗好茶。夢玉道:“天氣甚熱,你們都出去脫衣乘涼,不必在此伺候。”眾人答應,出來歇息。
夢玉獨自一人坐在醉翁椅上,閉目凝神,靜想一會,又嘆息一會:林黛玉不知是個怎樣月貌花容,香閨艷質,如今只落這一堆荒土。古今來美人、名將大概如此,令人可嘆!王貴進來開鋪,點起紅燭,枕旁安著蘭花、茉莉,放下碧紗帳幔。松大人差人送過西瓜汁來問:“姑爺好些沒有?”夢玉道:“請大人放心,方才是受點子暑熱,回來脫去衣服涼了一會,倒覺清爽。”家人遞過瓜汁,夢玉用銀羹匙舀著吃了幾口,命他們收去,站起來說道:“夢玉已好,請大人安歇。”來人答應自去。王貴道:“大爺今日過于勞乏,就請睡罷。”夢玉道:“我還要坐會才睡。”查本也說道:“夜又短,大爺就是不睡,在炕躺著也好養神。”夢玉被他們催逼不過,心中想道:“我若不睡,他們也不能歇息。”只得站起來,脫去鞋襪,換了衫褲,走到帳中睡下。四個小子就炕前開鋪。眾家人們全俱睡覺。
夢玉在炕上翻來覆去,東想西想再睡不著,就將林黛玉生前面貌揣摩一番,直鬧到半夜里神思困倦,方才合眼。見有一個黑丑婦人昂然而來,自稱是林黛玉。夢玉見他黃發蓬松,插著滿頭花草,濃眉大目,臉上黑麻都有豆大,牽來扯去不分圈點,擦著一臉厚粉。一張闊嘴露出黃牙,嘴唇上濃抹胭脂,身上穿的綠襖,腰間系著紅裙,底下蓮鉤盈尺,扭扭捻捻走到面前。夢玉驚問道:“你是誰?怎么走來這里?”那丑婦答道:“我是林黛玉,生平沒有遇著個知己,郁郁不樂。今蒙兄弟想我,合該同你有姻緣之分。知道你是不嫌丑陋的,故此特來見你,以成夫婦。”說畢,扯著夢玉,摸摸捻捻做出多少風流丑態,定要扯夢玉同去睡覺,說道:“快些罷,別要耽誤佳期。”
夢玉著急,使勁一推,說道:“姐姐休要如此,我想姐姐的緣故是憐你孤苦,無人照看,并不為想你夫妻之事。姐姐快些放手,若叫外人瞧見,甚覺不雅。”丑婦道:“我同你男女受授不親。你既想我,就是夫妻。今日定要成親,休要錯過,快些罷,別耽誤了好事!”雙手扯著死也不放。急的夢玉大叫道:“休要如此!”查本同那些家人們也有睡著,也有醒的,聽見大爺喊叫,一齊驚醒,等不及穿衣,趕忙來問。連問幾聲,夢玉含糊道:“快些放手,休要如此。”鋪前睡的四個小子,也都嚇的走了起來。查本們又叫幾聲,夢玉才醒過來,說道:“剛才夢魘,沒有別的,只須倒口茶兒我喝,你們都去睡罷。”
松節度那邊也早已聽見,著人來問。查本回說夢魘,并無別事,請大人放心。松柱又差人過來說道:“明日一早開船,請姑爺不用過去,到家再見罷。”查本們答應,打發來人過去回覆。周惠道:“咱們也不用睡了,眼見著東方已經掉白,倒不如洗個臉擦擦身,在船頭上去涼快涼快。”眾人都說:“很是。”
于是,輪著洗臉擦身,吃茶歇息。不一會,各船家、水手都起來收拾。又一會,官船上的爺們也都起來伺候。
東方業已大亮,松大人起來梳洗,吩咐跟班的帶著姑爺名帖,用過點心,上轎進城到各處謝酒辭行,俱帶著祝夢玉的謝帖。一會兒工夫俱已走遍,趕出城來,日出未久,回到座船吩咐開行。各船水手立刻拉錨啟橛,篩起金鑼,船已離了碼頭。
第二號就是姑爺的座船,余外各船銜尾開去。各官聽說松大人業已開船,俱趕到白塔灣候送。滿河的官船紛紛無數,往來不斷。
夢玉被家人們叫醒之后,喝了幾口香茶,吩咐眾人散去。
心中想道:“怎么林黛玉是這么一個樣兒?怨不得生前并無知己,就是我夢玉最不嫌丑陋的多情種子,見了他這個模樣,也覺討嫌。何況世間俗眼,自然是看他不起,人人唾棄的了。咳!林黛玉,你既前世不修,生得如此丑陋,就該安命守分,何至冥冥之中尚作此淫賤不堪的丑態!想在生前更不知是怎樣一個可嫌可恨的光景!”夢玉自言自語,想到這里,不覺“嗤”的一聲失笑道:“今日替他添土一事,我自家倒也罷了。細起起來,很委屈這些家人、小子,他們若知道是這么一個林小姐,別說是添土,就叫他們在那地下站一會兒,也是委屈。真是可笑可恨。”因轉念道:“天下那有這樣淫陋不堪的小姐?”才想到這里,忽然坐起身來,連聲說道:“斷不是他,一準不是林家小姐。我看那賈公的碑記上說道:“黛玉’生而穎慧,端麗幽嫻’,以這八個字的考語,定是一個端莊美貌絕代佳人。況且看他作的詩,寫的字,豐姿秀媚,韻致非凡,斷不是剛才所見這個丑婦能夠做得來的。這丑陋不堪、淫賤無比的林黛玉,一定是個冒名頂替混帳鬼。因為生前未曾嘗著雨意云情,故此冒著名兒,欲成好事。咳!丑婦呀丑婦,你冒個別的人兒還可混去,這’林黛玉’三字,豈可亂說得的!”夢玉正在好笑,天已大亮,聽見船已俱開,還可歇息一會。夜間未曾安睡,此時覺得困倦,重又倒身睡下,一路的酣甜好睡。家人們不敢驚動,各人吃過早飯等著伺候。
時當巳正,船已將出江口。夢玉睡醒起來,家人、小子們伺候著梳頭洗臉,換衣服,吃丸藥。諸事完結,夢玉站在艙口,望了一會。周惠道:“快交晌午,大爺用過早飯,看看江景。”
夢玉應允。家人們伺候用完早飯,就坐在艙口桌邊,命福兒將昨日的那個拜匣取來,放在桌上。夢玉解下鑰匙,親手揭開,解去包袱,將看過的那首詩句取出擺在桌上,細詠一遍,嘆道:“非出于林小姐的慧心,他人安能有此?”又看那字筆端楷,贊道:“衛夫人的‘美女簪花’,得此可稱雙絕矣!”看畢,收在匣內,另取出一幅字來,從頭細念,是一篇古詩。一面念著,一面稱贊。念到:“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這二句,嘆道:“咳!海宇茫茫,知音有幾?”又念到:“天盡頭,何處有荒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凈土掩風流”。
不覺拍案叫道:“水竭山崩,此情難遣!”又念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夢玉兩淚交流,不知所措。
那船已出瓜州江口,只見雪浪銀濤,波回浪急。夢玉望著江水嘆息道:“林姐姐,你除了我夢玉之外,誰為知己?”正在傷心感嘆,見查本進來說道:“咱們多幫上兩只紅船,扯滿風篷先上前去。老太太們也很惦著。”夢玉點頭道:“很好。”
吩咐幫住紅船,扯著滿篷,竟奔鎮江口去。
夢玉將這首詩收好,又取出一個小卷兒,另是一幅錦袱包著,趕忙解開,見是一卷素紙,上面并無字畫。夢玉道:“這是什么緣故?“一直攤開,總是一幅素紙,并無別物。”想道:“這幅素紙,想是林小姐心愛之物,不然又何必用錦袱包裹呢?”拿起紙來,照照也無一些筆跡,心中納悶。將紙放在桌上,呆呆的細想。喜兒倒上茶來,夢玉道:“將這幅紙好好卷起。”喜兒答應,取在手內,從頭卷起,一直卷至后邊,剛到尾上,有個小卷兒掉了下來。喜兒拾起展開一看,見是一幅美人兒,對大爺說道:“原來這里面卷著一幅美人。”夢玉回過頭來,忙接在手內,展開一看,見一帶竹林旁邊站著個美人。
時樣梳妝,一張瓜子臉兒,兩道春山,桃腮杏臉,十分俊麗。
一雙俏眼,秋水盈盈,似乎欲泣。手中拿著一個靈芝仙草,如有所思的神氣。衣上的褶痕雖已勾出,尚未渲染。看那神氣,就如活像,十分面善。看到后面,寫著幾行小字。夢玉念道:林表姐黛玉,命余寫《修篁清暑圖》,為伊作照。余以閨門拙筆,未能寫其豐采,謹勉力勾摹,僅能形肖。未經完璧,而黛玉已作古人。咫尺山河,美人香土。閨中失此良友,不禁有焚琴之感。余不忍卒筆,因即以黛姐作圖之紙,卷其芳容,囊以錦袱,與其平日贈答章句以及刺繡女紅,就余之所存者,并收而藏諸匣,交叔父伴黛姐之靈,歸葬于平山之麓。使玉骨冰肌與芳容嬌貌,常共青草白云,憑其靈爽耳。時年月日惜春氏志于大觀園之稻香齋夢玉念完,不禁大喜,說道:“原來這是我林姐姐的芳容,不可冒瀆。”忙站起身來,命福兒、喜兒一個一邊將這幅小照直舉站著,自家對著黛玉拜了八拜,說道:“知己弟夢玉拜見姐姐,伏乞香靈不遠,鑒我愚衷。”拜畢起來,接在手內,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叫王貴取些揚子江心的泉水泡了一碗龍井芽茶,自家接著供在面前。這一班家人、小子遠遠瞅著他做神做鬼的樣兒,實在好笑。想著快要到家了,只要他心中歡樂,讓他一個人像做戲的一樣去做,倒省了他發煩。
夢玉也明知道家人們笑話,他恭恭敬敬站在桌邊,嘴邊唧唧正在禱告,忽然一陣大風,將那小照兒吹出窗外去了。
夢玉大驚,急忙喊道:“你們快去,將林小姐救起來,若是飄入水去,我也投入江心去了。”說著,一面就在窗口跨上趕塘。
這些大小家人們嚇的魂冒,一齊拼命往外就跑,口里喊道:“大爺別站在那里,快下艙!我們去找!”幾個上來拉著夢玉,幾個趕忙跳下紅船,四處找尋。紅船上的水手道:“看見吹出張紙兒來,不像落在水里,只怕總在船上。”眾人正在東找西尋,只聽見馮裕嚷道:“有了!”王貴道:“快些拿來罷!”
馮裕笑道:“林小姐躲在悶頭里呢。”連忙送了過來。夢玉接在手內,展開看了一看,并不曾泥污損壞,面上的神色才轉了過來,嘴里說道:“姐姐受驚了,都是我夢玉的冒昧。”周惠道:“江面上風大,已經要收口子,快到家了,大爺請收起來罷。到家去書房里慢慢的瞧,又不怕風吹日曬,林小姐也是安心的。方才都是大爺惹出來的事,幾乎叫林小姐唱一出《錢玉蓮投江》。一會紅船去了,再吹出窗外,可沒有找處了,林小姐豈不要含怨大爺呢?”夢玉道:“等我在這照上題上幾句,不枉林小姐與我的一番美意。”說畢,就在照上寫了一首道:一代紅顏夢已空,只余黃土伴春風,知君當日傷情處,不在無言淚眼中。自家念了幾遍,十分得意。仍將那幅素紙照著卷好,包上錦袱,仍舊收了鎖著。親自將拜匣放在枕邊,嘆道:“林姐姐真是個香閨麗質,千古多情!憐我是他的身后知己,故將這芳容手澤給我收存,若是別人,他也斷不肯現出來的。只是昨夜那個冒名的丑婦令人可恨。”走到窗前,將供林小姐的香茶慢慢的喝了。
座船已收入江口,王貴先上前通知伺候。不多一會,船到碼頭。轎馬俱已齊備,水口搭穩跳板,家人等扶著到岸上馬。
眾家人、小子也騎馬牲口。夢玉命馮裕將拜匣好生捧著,看看一同進了南關,穿街過巷已到自家門首。宅里大小家人伺候大爺下馬請安。門上老家人槐蔭上前問安,夢玉含笑拉手問好。
才到院子中間,那大月光東院門里走出幾個管班先生,領著兩班戲子給大爺請安。
夢玉略說幾句,進春暉堂,轉入敬本堂的院子,見東院里的幾位清客先生同辦事的各位師老爺都出來問好,西院里幾個筆墨師爺同唱南詞、說大書的先生,俱問安好。夢玉左右應酬幾句,由敬本堂后身進了腰墻門,是崇善堂的大廳。這院子里西首幾間套房書室,是祝筠看書、起坐之所。廊下一座園門就是意園,乃祝府的外花圃,極林泉之雅致。東首一帶明窗凈幾曲房書閣,系文人韻士相會之處。另有小院內雅屋數間,乃家班內唱生旦相公們的住屋。崇善堂左檐下磚門進去是外面大廚房。由崇善堂進內,是恩錫堂。大廳房院內左右是回廊廂屋。
左廊有座磚門進去是萱蘇館、古香書屋、紅豆山房幾處會客花廳。右廊磚門內進去,花墻曲院有房屋百十間,盡是家人、媳婦們的住處。
夢玉到崇善堂,聽說二老爺在香雨齋下棋,趕忙走進意園,過了縐云書屋、錦香窩、芳草亭,過鴛鴦橋、綠云堂,走老人石,順著竹徑走過有竹山房、春水綠波亭、小米山堂等處,來至香雨齋,見祝筠同汪老爺下棋,旁沿站個小子,拿著白鵝翎扇兒慢慢打扇。夢玉上前跪下請安,祝筠瞧見滿心歡喜,急問:“松大叔到了嗎?”夢玉道:“各官已去迎接,快到碼頭了。”祝筠忙起身道:“老汪,算我輸了罷。”帶著夢玉,一面走著問些在揚州接著的光景。夢玉將平山堂飲酒看戲一切事務前后稟知。一同來到崇善堂,命他進去見老太太請安。夢玉答應,走崇善堂進去。祝筠吩咐,伺候上碼頭迎接松大人。
這夢玉走過恩錫堂,進到忠恕堂。這院子東邊廂房是該班值日上宿家人的住處。東廂房后身夾道,由二門起一直通到忠恕堂后身垂花門止,是內外分界處所。西邊另有個小花圃,名蕉雨山房,是尚書的進士同年、夢玉的師傅鞠老爺書齋。垂花門外有該班家人聽差,垂花門內東西一帶門房,俱是體面老管家婆帶著輪班的媳婦們把門聽差。夢玉來到垂花門首,該班家人請安,傳點里面把門媳婦們開門站立兩邊,將要開中門,夢玉趕忙止祝這東門房里槐大奶奶、查大奶奶二人正是該班,上前問哥兒好。夢玉躬身回問二位大媽好。查大奶奶道:“老太太同太太們很惦記著,快些進去請安。”夢玉點頭,轉上甬道,見左邊致遠堂、右邊六如閣俱關著門,一直過了景福堂,來到怡安堂大院里。兩旁廊下坐著的丫頭、媳婦們瞧見大爺回來,就像得了寶貝,一堆兒跑來,這個請安,那個問好。夢玉將頭亂點,口里亂應。趙升的媳婦說道:“太太同兩位大奶奶都在老太太那里,快些去罷。”夢玉急忙走上怡安堂臺階,由卷棚下東邊轉過影壁,走進一個大磚門,就是老太太的介壽堂。
面前大院子里,兩旁擺著幾十盆的珠蘭、茉莉花,俱是青花磁盆、朱紅油的架子。大卷棚下,掛兩架鸚哥,瞧見夢玉進來,俱拍著翅叫道:“大爺來了!”廊下坐的丫頭們,趕著過來請安,連忙揭起湘簾。夢玉走進屋去,有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姑娘吉祥、如意、五福、三多正坐在外間屋里,見夢玉進來,都笑著趕忙問安。夢玉回問四位姐姐的好。三多道:“你去見過老太太來,咱們再說話。”夢玉點頭。吉祥、如意揭起里間簾子,夢玉進去,見老太太坐在一張雕云蝠的紫檀小榻上,墊著嘉紋席炕褥,兩個小丫頭輕輕的打扇。桂夫人坐在靠窗大杌子上。海珠、掌珠坐在老太太背后小杌子上,瞧見夢玉都站起身來。
夢玉走近祝母面前,磕頭抱膝請安。老太太如獲至寶,忙將兩手在他頭上臉上處處摸著,一面說道:“好兒子,你去了幾日,叫我惦記的食不下咽。白日里同他們混混倒也罷了,晚上是整夜睡不合眼。不知你也想我不想?”夢玉道:“時刻惦著老太太。”祝母點頭道:“好兒子,真是我的好孩子。”夢玉過來給桂夫人請安,桂夫人也摸著他的臉,說道:“去了幾天,臉皮子曬黑了好些。去見你的媳婦,他們也很惦記。”夢玉過來同海珠、掌珠問好,姐妹兩個連忙回禮。海珠問道:“天氣炎熱,船上只怕倒還涼快。”夢玉道:“熱倒不怕,就是蚊子利害。一個蚊子至小的也有鴨子大。”掌珠道:“真說瞎話,那么你倒不腌些回來吃?”惹的祝母同桂夫人都大笑道:“我倒忘了,你松大叔叔呢?”夢玉道:“快上來了。”祝母道:“你快去見三叔叔,他很惦你,去同叔叔說會子再來。”
夢玉答應,往外就跑。掌珠道:“慢慢的走,忙個什么勁兒。”
夢玉急忙跑出堂屋,下了臺階,才到西院門口,聽見背后有人叫道:“夢玉,你回來了嗎?”夢玉回過頭來,瞧那叫他的不知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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