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家在郊外
小城的秋天,最冷清的是老西街的觀音廟,觀音廟和老西街一樣老,沒有人知道有多少年的歷史。我費很大的勁兒把女兒小竹生前十幾年的教科書搬出去賣掉后,到觀音廟來燒香。我雖然是去燒香,卻什么都沒有帶。我俯身趴在潔白的大理石觀音塑像底邊,默默地禱念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話。我想,觀音菩薩應該是能夠明察我是一個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應該會賜予我生活的力量。
很久過去,我用手撐著地板,緩慢地伸直快要麻木的雙腿。我站起來,注視著觀音菩薩凈瓶中似乎在隨風搖動的楊柳枝。菩薩的衣裳比上次更漂亮,更飄逸,還繡有綻放的荷花與碧綠的荷葉。終于,我看出菩薩的變化,身體不再像從前那樣豐腴,而是顯得修長、輕盈,白凈的**露出大半,披著燙染過的卷發,細細的眉毛,雙眼皮依稀可見... ...或許是她察覺到有人在留心她的美,她向我投來曖昧的眼神,她眨動眼睛... ...我被嚇住了,往后退幾步,拉住身邊的人問:“這,這觀音菩薩怎么會眨眼睛,你看見了嗎?”那婦女笑著說:“經過改造,里面安裝有一套電子設備,這菩薩當然可以眨眼睛!”我說:“菩薩怎么改造成了機器人?”那婦女躲開我,狠狠地瞪一眼,說:“神經病,見怪不怪!”她噗咚跪在菩薩面前,像我先前一樣閉著眼睛禱念。
妻子女兒都不在,我沒有去處,一個人游蕩到江邊。我發現洪峰正經過小城,望見這昔日曲折的河道被滾滾的秋水撫平,岸邊被鐵索牽絆住的船只隨著波浪浮動,我有種前所未有的痛快!我暗想,在我所不知道的遠方的上游,現在應該正是綿綿的秋雨。我想歸去,我怕秋雨打濕我的舊衣裳,我沿著公路快走。
在走到跨江大橋時,我看見一個小女孩正蹲在河邊看秋水。我跑過去看清楚,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扎著辮子,穿著白色的碎花短裙,我蹲在小女孩身邊,說:“小姑娘,你在這里很危險!”小女孩明凈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說:“我在等爸爸!”我仔細看她的臉和眼睛,竟覺得她像幼年的小竹,我越發地喜愛這小姑娘,我繼續跟她說話:“你爸爸在哪里?”小女孩說:“他在家里。”我說:“你家在那里,我把你送回去,這里危險!”小女孩說:“我家在郊外。”我說:“郊外這么大,你家在那里?”小女孩站起來,說:“我帶你去。”我站起來,伸出雙手,沒有說話,小女孩撲進我的懷里,我把她抱起,她給我指路。
把她抱在懷里,我感覺就像抱著我的女兒一樣,我說:“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說:“小霧。”小霧,這么一個滿含水分的名字,難怪她喜歡看水,我笑著問:“為什么叫小霧呢,小霧?”她搖頭說:“我,不,知,道!”看著她可愛的笑靨與干凈的眼神,我越來越想我的小竹。我想親一下小霧,但怕我的胡茬扎著她,就只是靜靜地抱著她,偷偷地抹眼淚。我的眼淚還是被她觸碰到,她皺起眉頭問我:“叔叔,叔叔,你哭什么呢?”我說:“沒什么,是風吹的。”她朝四周看看,說:“風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見!”我笑起來,說:“風是看不見的,抓不住的!”她說:“那我怎么沒哭呢?”我拍拍她的頭,說:“你現在還不會哭!”她好像很不服氣,說:“我怎么不會哭呢,疼的時候,餓的時候,我就會哭!叔叔,你餓了嗎?”我搖頭。
很快就快到小女孩所說的她的家,我放慢腳步,我突然不想送她回去,我想就這樣陪她一起說話,一起笑。
我把小女孩帶到她家時,小院里面沒有一個人。她說她只有爸爸,正在廚房做飯。小女孩跑進去,把她爸爸牽出來,指著我說:“爸爸,是叔叔送我回來的。”她爸爸沒有問小女孩到哪里去了,沒有給我坐的椅子,沒有給我倒茶水,他仿佛看著我在沉思... ...我并不認識他,我想他定然不認識我!他這樣的凝視,讓我手足無措。我東看看,西看看,看見小女孩的鞋帶掉了,我埋頭去給她系鞋帶。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抓住我的手,不允許我動小女孩的鞋帶。我收回手時,看見他的手指頭,竟然每一個指頭都磨去了指紋,覆蓋著厚厚的疤痕。我對他說:“你的手指怎么... ...”我還沒說完,他就忽地站起來,我嚇得跌下他家的的兩層石階。他直奔廚房,拿出一把雪亮的鋼刀,不長不短,不像切菜的刀,不像殺人的刀,他卻舉起刀向我砍來,我拔腿就跑... ...
我跑出他家小院,他就沒有追來。他放下刀,和小女孩有說有笑。
很久過去,我一個人順著這條路再找來時,發現這里只有一方綠油油的麥田,沒有小院,沒有小女孩。我確定自己沒有走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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