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自力更生

　　吳玉明把餐桌上的碗碟全部送至廚房，老伴洗洗涮涮著，他就拿了抹布，清擦了飯桌，大太空杯里放了茶葉，添滿了開水，隨手提了，頭上又扣了草帽，脖子上搭上擦汗的毛巾，下了樓，扛起鉄鋤，徑直來了菜園。

　　園里郁郁蔥蔥。茄子、豆角、黃瓜、西紅柿、韭菜、西葫蘆，還有長長尖尖、嫩嫩綠綠的長椒，紅的紅，綠的綠，這滿園的紅綠，就讓吳玉明心滿意得，充實快樂。

　　前天剛澆灌了園子，兩天了，地表的土就結了板，吳玉明揮起鉄鋤，那結了板的土塊，就在鋤頭的切割下，又松松軟軟了。這松軟的土，就能保住肥力和水分，園里的青菜，紅的就更紅，綠的也更綠了。

　　吳玉明順手摘了個細細長長、毛絨多刺的黃瓜，在水盆里洗干凈了，直就將黃瓜當水果卡卡嚓嚓了。

　　自己種的黃瓜，還真是香甜呢。

　　能不香甜么？這地里，不施化肥，全用的是農家肥料，也不打農藥，園里放養了七只雞專捉蟲子，又有老兩口日日的精心照看，不缺肥，不差水，這蔬菜和水果，個頭就也不小，口感卻是一流的好。老兩口養了二十多只豬，一只山羊，十多只綿羊，一條看家狗，又種了六畝苜蓿，加了這小小的半畝菜園，每天呢都是茫茫碌碌的。日子嘛，卻也過得快活香甜。

　　吳玉明本是農家出身，七歲入學，小學、中學、大專，一路走來，畢業那時候，國家又包管分配工作，那時候，國家正式職工，穿著工作服，走在大街上，惹來的就是艷羨的目光。時當婚配的年齡，就有熱心人撮合，對象了三五個，就中意了當教師的老伴，那個時候，老伴，可是身段苗條，寡言溫順的。每到星期天，吳玉明就到學校，白天里找空課的老師聊天、下棋，晚間呢就陪了年輕的女教師花前月下，日子嘛過得也滋滋潤潤。吳玉明在礦務局上班，效益蠻好的，一個人的收入抵得上女教師三個的。那時候的家長氣派，呵，一切都在不言中。

　　人有悲歡離合，天有陰晴圓缺。八、九十年代，煤價一路走低，公司就只能發個基本工資，一家人能囫圇肚子就不錯了。老伴的教師是代辦，就是年年聘請試用的，不帶課了，就沒有工資了，更別所奢望退休金了，吳玉明在單位晃蕩，也無多大趣味，就申請了內退，反正嘛，工資就那么一點，上不上班差不離的。兒子又上大學，又趕上教育改革，學費要學生全部負擔的。屋漏偏逢連夜雨，怎奈何？

　　上山下鄉唄。

　　老兩口本是農村走出來的，再回去，也不算難事，況且，家里本有七、八畝田地的。

　　地里種了糧食，解決了溫飽。退休工資嘛，僅僅夠了兒子的學費，老兩口困而不愁，兒子畢業了，就輕松了哈。

　　誰會料到呢，大學別業，卻是失業了。

　　兒子在城里東奔西走，一家家公司轉來轉去，總是不能穩定下來，勉強能自己混個肚兒圓。

　　養兒本防老，這般下去，如何得了？

　　老兩口夜不能寐了。

　　何去何從？

　　“養豬，賣肉夾饃。”吳玉明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兒子這一關難過啊。

　　辛辛苦苦讀了多年書，玻璃一般的臉面，怎拉得下臉面來干這個呢？

　　生活不是兒戲，面子又值幾何？吳玉明終顯出家長本色，就在他的堅持下，兒子和老伴終無聲認可了。

　　吳玉明是有底氣的。吳家祖上，本是做小本生意的，解放前在西安賣過肉夾饃的。制作肉夾饃，工藝本不復雜，將揉捏得筋筋道道的面團揪成拳頭大小，案板上搟成茶碟模樣，在火爐里里烤得焦焦黃黃的，案板旁就準備了肉鍋，大肉在老鹵湯里燉的香香熱熱的，來了顧客，肉鍋里撈起熱肉，外高內凹的肉墩上剁得泥泥碎碎了，火爐里取出燒餅，刀從燒餅中間一分兩半，又不完全劃開，里面夾了碎肉，熱騰騰、香噴噴的肉夾饃就送到客人手里了。那客人，一手遞過錢來，另一只手，就急不可待地將肉餅往嘴邊送。

　　做生意得實在啊。吳玉明深明其里：肉夾饃的工藝不復雜，大街上隨處可見，人多手稠，生意不好做啊。可是，吳玉明自有見地：他們用的大肉，都是市面上買來的，那些豬，全是飼料催出來的，肉質很差，四川人原喜歡的回鍋肉，用這些豬肉就做做不出來的。我們自己養豬，純糧純草喂養，那大肉的口感，呵，吳玉明好像聞到小時候年節的味道了。

　　我們這樣喂出來的豬，不是比飼料喂養的，造價更大么？老伴和兒子疑疑惑惑的。

　　頭發長，見識短。吳玉明嘿然一笑：你以為顧客都是傻瓜么？你現在吃的大肉有小時候咱們過年的大肉好吃么？我們不會提高價格么？城里嘛，有錢人，總是有的。

　　有三年了吧，老家也蓋起了樓房，兒子也娶了媳婦，現在嘛，一家人倒分工明確：兒子、兒媳在省城開店做生意，其實嘛，就是在一間十平米的臨街房里賣肉夾饃，老兩口呢，就在老家養豬，十天半個月的，就宰殺三兩頭豬，送到兒子的店里去。順便呢，自家種的蔬菜，老婆子做的奶酪，也送去給小兩口食用。

　　天無絕人之路啊。

　　自力更生，路在腳下。

　　這養豬的生活，丟人么？面子，又值幾何？

　　畢竟，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