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來無恙

　　鐘楷邊開車邊聽王敏說話，聽著聽著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周遭都沒有了聲音，他忍不住透過后視鏡偷偷打量后排的顧銳。她靠著車窗，雙眼盯著外面，不知道在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因為她的整個嘴角都是翹起的。顧銳本就生的娃娃臉，他們當(dāng)時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笑她是小孩子，說出去同學(xué)都笑他帶了個未成年。每當(dāng)他這么說，她就氣鼓鼓地不說話，連平時上揚的嘴角都沒有了弧度。他卻看的心里止不住地柔軟，總是支撐不了多久就忍不住湊上去吻她的嘴角，然后把臉色通紅的她笑著摟在懷里。那時候他以為，一輩子也不過如此了。

　　再到后來，時間久了，感情慢慢淡了。他們不似開始那般甜蜜，卻也總是極珍視她的。他和朋友出去玩的時間越來越多，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他見識了很多的美女，有時候也覺得經(jīng)常穿著娃娃衫的她稚嫩得乏味。可是他知道他最愛的還是她，雖然他的愛開始帶著迷茫與不確定。

　　那時候他與設(shè)計系的系花走的很近，有時候參加朋友的聚會，他也會帶著路瑩參加，而不是她。她沒有過意見，直到后來整個設(shè)計院都開始傳他正在與路瑩交往，她都沒有去質(zhì)問他。她的冷靜甚至凍傷了他，他第一次有些害怕，她會不會并不愛他。

　　鐘楷意識到自己那段時間玩的有些過火，也開始意識到自己對顧銳的感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有可無。大四那年，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可是卻開始阻止不了路瑩對他的愛情攻勢。他攻防同時進(jìn)行，防的是路瑩的死纏爛打，攻的卻是顧銳的心。鐘楷一直是自信的，這種自信讓她堅信顧銳必定也是同樣愛他的，直到她和另一個人的事情東窗事發(fā)，他才恍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

　　鐘楷不想再看那個人，轉(zhuǎn)過頭來用心開車，可是捏著方向盤的手卻越來越緊。其實在今天之前鐘楷就已經(jīng)知道了她在這個城市。當(dāng)年他心灰意冷，帶著嘲弄與不屑，只想一心離開那個傷害了自己的女人。大四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他放棄了和她同時保研的資格，拿著皇家藝術(shù)學(xué)院的獎學(xué)金和Offer頭也不回的離開。他什么都不想說，也什么都不愿意再去追究，只覺得一切太過荒謬和難堪。離開之前的那段時間，他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巧笑嫣然，他不動聲色，只覺得悲涼。最后他真的忍無可忍，因為想到她就這樣溫柔乖巧地躺在別的男人的懷里，他就覺得自己快要嫉妒得發(fā)狂。是的，是嫉妒，這種嫉妒催發(fā)的恨意甚至讓他控制不了自己，在最后離開的時刻終于爆發(fā)，他摟著路瑩的肩膀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然后指著她的鼻子讓她滾！既然她不愛他，那么他又何必這么苦苦煎熬。她不讓他好過，那么他又何必讓她好過，一巴掌，她欠他的情，他替她還了。

　　可是現(xiàn)在，他還是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打了她那一巴掌。她曾經(jīng)是他最愛的人，他怎么舍得。可是當(dāng)時年少，嫉妒與恨意已讓他失去了僅有的理智。那一巴掌打掉的是她對他的眷顧，也是逼著他自己對她放手。

　　那年離開之后，他以為自己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身邊的朋友大多以為他會和路瑩成為一對，因為畢竟他們郎才女貌，珠聯(lián)璧合。他離開時已經(jīng)失了魂魄，她追他去了機場，看著她望著自己渴望的眼睛，他感動得落淚。同是女人，一個可以那樣絕情地背叛他，另一個卻可以追他亡命天涯。他的理智作不了判斷，可是情感卻讓他緊緊地?fù)碇媲暗呐耍瑴I珠情不自禁地滾進(jìn)了她的頸項。她啞著嗓子貼著他的耳朵說：“鐘楷，我一直愛你，一直，一直。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不折手段，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而他，就如一個溺水的孩子，只想抓著她這根最后的浮木，永遠(yuǎn)都不要放手。最后他們相擁著離開，一去就是八年。

　　直到兩個星期前，張秘書以一通董事長病危的電話把他騙了回來。他其實對他們的小伎倆心知肚明，可是也樂得陪他們演這場孝子回國的鬧劇。事實上他不是不想念他們，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一想到要踏上那片她存在過的土地就沒來由地緊張。那些過往他還沒有做好事不關(guān)己的準(zhǔn)備，他承認(rèn)自己還沒有從她帶給他的傷痛里走過來。在英國的那些年，他可以騙路瑩他已經(jīng)毫不在乎，也可以騙那些曾經(jīng)的朋友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可是他騙不了自己。她就像是長在他動脈神經(jīng)里的一個瘤子，碰不得，可是卻永遠(yuǎn)是病灶，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他隨時有可能生命垂危。

　　可是這次他不得不回來，卻不是因為太過思念親人。

　　鐘楷回到了N市，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不能讓他帶有半分游子歸鄉(xiāng)的心情。他甚至更加痛苦，每一寸曾經(jīng)的地方都開始重復(fù)放映他和顧銳的過去。她長長的頭發(fā)和笑意滿滿的眼睛，卡通短袖和帆布鞋，還有那個總是掛著亂七八糟一堆東西的背包，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睾孟裼衷谙蛩裨梗虹娍矣憛捘悖阌烛_我！那些場景，美的讓人想要落淚，可是卻更讓他覺得羞于啟齒。八年，他竟還忘不了那個女人。

　　于是兩周后，他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開著車就來到了這個小城。他要去見他最親近的表姐，王敏。表姐在小城一家報業(yè)集團(tuán)的分公司做主編，鐘楷和王敏一直很親，從小就是王敏在照顧那個小她三歲的鐘楷。王敏性格強勢，小的時候每每鐘家父母搞不定鐘楷便叫來王敏，她總能把那個小閻王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縱使現(xiàn)在兩人都已事業(yè)有成，雖不似小時候那般形影不離，卻比一般人更加親密。她了解他的過去，盡管不知道那個讓自己表弟魂牽夢縈的女孩子是誰，但是卻很得意表弟終于開竅開始對一個女生這般上心。而她也恰恰知道，鐘楷和那個女孩談戀愛的時候是她見過他最開心的時候，她其實是替她開心的，因為她的愛情不幸福，所以她潛意識里希望自己最親的人能得到幸福。

　　鐘楷來的那幾天正好是表姐公司的大老板要來巡視，所以她那段時間特別忙也就沒工夫和鐘楷待在一起。有一天早上，鐘楷還在睡覺就收到了王敏的短信，中午過來找我，到時我給你短信你就打電話過來。鐘楷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是也沒問什么。想著反正已經(jīng)醒了，那么今天就也做一天上班族一樣去體驗一下國內(nèi)上班的感覺。可是令鐘楷沒想到的事，本著體驗生活的目的來，卻險些要了他的命。

　　他硬是被身后的人擠上地鐵的，當(dāng)置身在地鐵中的時候他覺得一車人就像是土匪一般牢牢地霸占著自己的領(lǐng)地，他被身邊的人擠來擠去，不過還好，仗著身高的優(yōu)勢，他站的夠穩(wěn)。可是自己斜后方的那個女子就不是了，他余光瞟到她就像是一個碰碰車一樣被人撞來撞去，女子身高不是很高，拽著拉環(huán)顯得有些吃力，何況還穿的如此光鮮。她拉著拉環(huán)，胸前的某個地方便不自覺地開始若隱若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身邊男士的目光基本都被吸引了過去，可是女子卻還是渾然未覺。他不禁想笑，這女人神經(jīng)也太大條了吧，這個樣子不招惹色狼才怪。果不其然，一會就有一個男人把手伸到了她的裙子下面，女子垂著頭，鐘楷看不到她的臉，卻看到了她柔白的頸項，那白玉一般的光讓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鐘楷不敢多想，回過頭來穩(wěn)穩(wěn)地站好。只是沒過一會，那女子竟擠到了自己面前，低垂著頭面向他。她靠的他很近，讓鐘楷覺得有些尷尬，但是卻有些異樣的感覺。直到后面的手又伸了過來，他見她終于抬起了頭憤怒地看向了后方。那一瞬間，鐘楷的心臟都停拍了。

　　他看著面前的女人，那個他愛過也恨過的女人，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忘記了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現(xiàn)在，她在他的身邊，在他的懷里。他反應(yīng)過來后面的色狼，終于忍無可忍，想沖上去掰斷他的手，可是他不能。她沒看到他，這讓他稍稍放心了些，他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與她相遇，他腦子一團(tuán)漿糊，但是本能已經(jīng)促使他握著她的肩膀讓她轉(zhuǎn)過身去，圈進(jìn)自己的雙臂圍出的范圍里。她可能也覺得不妥，始終低著頭，他看到了她通紅的耳垂，心里軟軟地笑了。下一站，他到站，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在她耳邊說，你到了。她落荒而逃時，他承認(rèn)自己真的很開心地笑出了聲，而后尾隨著她出了車門。巧的是他跟著她，竟然發(fā)現(xiàn)她和王敏一家公司工作。

　　那一刻，他對自己說，顧銳，你逃不掉了。你忘記的，我?guī)湍阌浧穑闱肺业模瑒e想就這么一走了之，我不會放過你。

　　車子過了很久才停在了一家私房菜館的門口，三人各自下了車。侍者引著三人進(jìn)去，穿過大廳，跟著侍者走向包間的方向。就在這時，顧銳看到了前面擁吻的一對男女，那女子身材火辣，男子側(cè)臉俊美，組合在一起真是美的驚心動魄。這樣的場合顧銳只當(dāng)情人之間的甜蜜，怕影響對面的一對佳人，顧銳趕緊低下了頭。可是下一秒，她又抬起頭，驚覺那女子異常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越看越吃驚。等到女子轉(zhuǎn)過身來，顧銳就驚訝地捂住了嘴。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下班的時候和顧銳說去和男朋友閆翔約會的人。可是很顯然，這個和她接吻的男人并不是閆翔。等到顧銳再看見男子的長相的時候，臉色就只剩下了煞白。

　　那男子身長如玉，皮膚白皙，五官美得不可思議，尤其是一對墨色的眸子，簡直就像是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水。不過還好，臉上的那副金絲邊眼鏡遮住了些許鋒芒，讓他看來多了些儒雅。他穿著簡單的襯衣褲子，卻掩不住的風(fēng)度翩翩。他從對面慢慢走來，就像是翩翩風(fēng)度的公子哥踏著暮色而來，黃色的燈光暈著他的臉，讓他看起來溫柔如斯。他立在顧銳的面前，卻不急于和她打招呼，而是越過她將手伸到了她身后的人，他的聲音低沉動人，可是她卻聽出了涼意：

　　“鐘楷，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他回禮。

　　他們曾經(jīng)是那么鐵的哥們，可是時光卻讓他們?nèi)绱松琛ｎ欎J不禁有些惋惜。

　　那個人沒有再說多余的話，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顧銳的頭頂。她好像很不愿意見到他，這個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也同樣伸出手，顧銳遲疑地伸出手去，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攬到了懷里，她聽見他貼著她的脖頸說：

　　“顧銳，好久不見。”那溫柔的氣息卻毫無半分熱度，聽得顧銳的身體微微發(fā)抖。

　　她還來不及過多反應(yīng)，他就迅速地放開了手，“后會有期”，然后挑著眉攬住小雪的肩膀揚長而去，留下了錯愕的顧銳和疑惑的王敏，還有在背后拳頭越收越緊的鐘楷。

　　顧銳白著一張臉，條件反射地跟著侍者向包間走去，踩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那么不真實。直到手指觸碰到了包間門上的把手，她才真正意識到，他回來了。

　　顧銳，好久不見。

　　陸家明，是好久不見，可是你為什么要回來，我讓你滾出我的視線，你他媽為什么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