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楷的不恥下問終于成功地激怒了顧銳,她再也顧不得身邊還有自己的上司,也顧不得早就決定和那個男人一刀兩斷,在鐘楷芳齡幾何的友好打探下像是一只被捋了胡須的老虎般張開利爪,一躍而起??墒撬浟诉@是在對方的車里,而不是在荒郊野外,敏捷的動作逃不開空間的限制,就在她直起身體向對方撲過去的時候,那顆從一開始就不太靈光的小腦袋終于不負眾望結實地撞到了車頂。砰,顧銳嚎叫一聲,然后就頭暈目眩地摔倒了座位上。開車的鐘楷聽見了后座位的響動嚇得一個急剎,于是顧銳又很不客氣地吻上了前排的座椅。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間,顧銳簡直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蓱z的小老虎終于像只小病貓一樣嗷嗷地躺在了仇人的地盤上,不戰而敗。
在躺下去的那一刻,顧銳開始裝死。她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前男友和現任女友的噓寒問暖,也沒勇氣去看他看她出丑時嘲弄的臉。直到鐘楷溫柔地用手托著她的腦袋查看她頭上的傷勢,顧銳才忍不住睜開眼細細打量他的臉?;蛟S他并不是溫柔,只是害怕有人暴尸車上為了避免責任才不得不小心翼翼,但是顧銳還是寧愿想象他對她還是有那么一絲小感情在的。也許不是愛情,只是些許的牽連,不管怎樣,至少說明他們之間是有聯系的。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安慰地自己想哭,有人像顧銳這樣愛得這么卑微么?她不知道,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從愛上他,她就一直一直卑微地像是低進塵埃一般。
“怎么樣,疼不疼?”鐘楷用手小心地撥著她的頭發問。
顧銳已經忘記了疼痛,或者說是其他的感覺蓋過了她的疼痛神經。被他用手撥過的地方都好像暖流覆蓋過,溫溫的,一直暖到心里。他的身上是很好聞的香味,有點似曾相識,但是又想不起來。她好想就這樣躺在他的懷里,一輩子都不要起來,永遠永遠地沉睡。他身上的味道猶如尼古丁般深深地吸引著她,她就像是一個癮君子,貪婪地吸收著屬于他的味道,甚至鼻頭都靠上了他的襯衣。天啦,就讓我奢侈一次吧,就一次,我就會忘記。她的眼淚終于滑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襯衣上,淺灰的襯衫慢慢地暈出了一小塊水漬,可是她已無力去幫他擦拭。
沒有人會去關心別人的欲望,何況那人還是背叛過自己的人。鐘楷厭惡地放開托著顧銳頭的手,他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當年他那么天真,以為可以就這樣相親相愛一輩子下去。他把她當做自己一輩子的愛侶,縱然他從未說過愛她,可是他知道她都懂的。但是她竟然就能那樣若無其事地躺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里,就那樣生生糟蹋他鐘楷的愛!那是他一輩子的屈辱,他恨她,過去的七年,無時無刻不在恨。
可是現在看到她無力地躺在他的身邊,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襯衣上,每一滴帶著的熱度都深深燙傷了鐘楷的心。他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心軟,控制不住擁她在懷里,可是他不能,因為她的背叛讓他痛苦了整整七年,日日夜夜就像魔障,每一個夜晚當他被噩夢驚醒都以為她還在自己身邊,可是他不會忘記自己是多么癡心妄想,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早就已經放棄了她和他的愛情,亦或者,她從未愛過他。
這個想法就像毒蛇般纏繞著折磨著鐘楷的靈魂,令他膽怯、不安。她不愛他,那么這么多年自己又在做什么,像個傻子一樣向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表演自己的拙劣?想到這一點,鐘楷那一瞬的情緒失常又開始步入正軌,他的嘴角爬上了一絲嘲弄的笑,笑她,也是笑自己。既然不愛他,那么這些眼淚又是用來做什么。女人果真都是演技派,隨便幾滴淚水就可以博得男人的同情、保護和原諒。當年她是不是也是以這樣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躺在那個男人的懷里?想到這里他就覺得更加嫌惡,那抽出來的手都像嫌臟般拿了條絲巾擦了擦,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然后冷漠般地看著伏在座位上的女人,那一刻他竟然有了異樣的快感。原來她也不過是一個女人,當他不愛她了,那么她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而已。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顧銳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就這么突然消失掉,然后就可以不用面對這么多的恥辱。她不知道怎么面對鐘楷,也不知道怎么向Miss王解釋他們的關系。其實,她也不用解釋,他們早就沒有關系了,早在八年前就沒有任何關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犯了什么錯,就那樣被他判了死刑。想到這里她又突然愧疚了,那愧疚就像長在心里的膿瘡惡臭難聞,卻隱秘地只有自己知道。那個意外沒人知道,只有她和那個人,那個她一輩子不想見到的人,哪怕想到他都讓她覺得自己是怎么背叛過她深愛的人。雖然,這種背叛也許鐘楷永遠都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但是她還是覺得骯臟地想唾棄自己。
顧銳終于從車座位爬了起來,頭頂的疼痛一直絲絲地扣進她的心里,可是她現在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待下去。她從車里出來,晃晃自己疼痛的頭讓自己站穩。鐘楷雙手插在褲袋里看著她,那眼神里有很多東西她都看不懂,也不敢去探究。顧銳覺得自己又開始緊張了,剛才她太失態了,他們如今的局面如此難堪,他現在連碰她一下都要用絲帕仔仔細細擦干凈,他對她的厭惡如此明顯。那修長的手和精致的絲帕就像八年前扇在她臉上的那一巴掌一樣,讓她無地自容。她沒有膽量也沒有立場問他為什么,因為在愛情的世界里根本沒有為什么,他不愛他,就是最好的理由。
直到現在,顧銳終于收斂了之前心里所有的小心思。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顧銳,她三十二歲了,連歲月都不肯饒過她,救贖她。她不想哭,只想離開,離開這個她愛得那么辛苦,不敢去愛,也沒有資格去愛的男人。
王敏看著兩人,想到之前給鐘楷發的短信:叮叮,顧銳是不是就是你的前女友,因為你從不會當別人的面叫我親愛的。他的短信只有一個字:嗯。想到這里她不禁唏噓,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她最了解的人是誰,毫無疑問是鐘楷。她了解他,所以她知道,他還沒忘記她。而王敏甚至以女人的直覺能夠感覺到,顧銳怕是也一直愛著自己這個傻表弟??墒菫槭裁此麄円质?,而且鐘楷對顧銳的恨意那么明顯,這到底是為什么?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她知道,如果鐘楷不想說,那么就算是她去問,他也必定不會說的。而顧銳,想到之前她對自己立正敬禮的樣子,王敏忍不住又想笑了,于是咳嗽了一聲,站到兩人的中間,笑言:“看來你們初次見面還蠻投緣嘛?!蓖趺羧滩蛔∠肓R自己假,“那個,我很餓了,我們要不要迅速地決定去哪里吃飯呢?”
王敏的話很巧妙地化解了兩人之間的尷尬,鐘楷什么都沒說就入了駕駛座。顧銳看到Miss王已經坐到了副駕駛,而鐘楷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好像也是在等自己的意思。她實在不知如何應變,只好硬著頭皮重又坐進了后排的位置。車子平穩地滑入了夜幕中。
經過剛才的意外,大家好像也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只是王敏一直低低地在和鐘楷說著什么,鐘楷偶爾會應一兩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沉默的。顧銳覺得有些疲倦,將手肘支在車門上,耷拉著腦袋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夜景。那些模糊絢爛的夜景卻漸漸化成了鐘楷燦爛的笑臉。她也不知不覺地彎起了嘴角,她的少年,她曾經愛過的第一個男子,就像開在心底的一抹燦爛炫目的煙火,讓她恍惚間晃傷了眼。
顧銳仿佛還記得那時候他的笑聲,帶著一股自信和陽光。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母校的九十年校慶的慶典上,顧銳記得那一天陽光特別好,寒冬的陽光總是曬得人昏昏欲睡。她坐在學校操場的看臺上和欽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太陽的光線刺得她看不清主席臺上的人,何況距離又隔得遠。欽寶那時正和一個大三的師兄談著戀愛,忙著發短信和男友甜蜜,也沒空搭理她。顧銳百無聊賴,瞇著眼睛就像一只午后打盹的貓。就在這時,一只小蜜蜂飛到了她的眼前,顧銳懶得動作,蜜蜂也不蟄她,就繞著眼睛飛來飛去。顧銳竟也出了神,這時,身后的看臺上突然伸過來一個頭,顧銳只覺得一陣風,然后蜜蜂就飛走了,顧銳甚至還聞到了淡淡的薄荷的味道。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剛才是身后的男生湊過頭來,貼著她的臉幫她吹走了蜜蜂。顧銳頓時覺得自己的臉溫度節節攀升,更加沒勇氣去看身后的男生長什么樣子。可是身后竟然還有好事者哈哈大笑的聲音,邊笑邊唱:兩只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飛啊,飛啊……顧銳羞愧難當,但更多了一點憤懣,回過頭來那個起哄的男生竟然還嘻嘻哈哈地對著顧銳眨了一下眼睛。那男生劍眉星目,英俊得不像話,顧銳的臉忍不住又紅了。
后來顧銳也記不得自己是怎么離開現場的了,只是在后來的很長時間內,顧銳都忘不掉那雙眼睛。她在夜晚獨自一人的時候,第一次捂著自己的心口,發現它竟然跳得那樣快。
再后來他們是怎么好的,她也記不清楚了,大抵不過所有少年男女一樣,情節老套而乏味??墒撬€是覺得那樣幸福,因為她朝思暮想的男孩子竟然成了自己的男朋友,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幸運的事情呢。在此后的很多年,她初次見到他的場景,他調侃的笑聲,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被她拿出來咀嚼,然后心疼舍不得,再放進心里藏著,這大抵也成了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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