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紅顏知己

武功的作用只是攻擊別人或者自保。依仗刀劍的生活是應受詛咒的生活。

我買了酒肉帶著飲血刀離開逃城，回我的居所。茅草屋，白骨，迎風的白馬，受傷的狼。

我一直覺得這匹白馬是有靈性的，所以至今還活著。而曾被我救過的頭狼卻渾身刀槍砍刺之傷，尾部齒狀被扯去皮肉為狼牙棒所傷。

我俯身撫摩著頭狼堅硬的狼毫，看到它兇悍堅韌的眼睛里流出淚來。死亡，讓人心碎的死亡。白馬長嘶，用舌頭舔著狼頭。沒有書生的蹤影，我將頭狼掩埋。

飲血刀在夜里鳴嘯得厲害。天蒙蒙亮，我帶著刀，牽馬離開。

風陵渡。此處并非金人趙子貞“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云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的山西風陵渡，也不曾有風后陵或女媧陵。這里丘陵戈壁猶若天然的陵墓，遠處即是茫茫沙海。進入逃城，必經此地，所以被逃城里的人稱作“風陵渡”。

慕青云懷里抱著一個人，立在風沙侵蝕的蘑菇丘上。若不是他身材短胖，風吹著他的長發與衣衫，會是一番玉樹臨風的景象。可惜，他的外貌破壞了這景象。

聽到馬的響鼻聲，他回過身來。我看清他的懷中原來抱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眉目清秀，雙目緊閉，嘴唇灰白，鼻子左側有顆小小的黑痣。她的身體僵硬，顯然已經死去。慕青云眼神里彌漫著殺氣問：“千手人屠怎么沒有來？”

“他已經死了。”我摘下飲血刀丟給他。他單手接刀，從土丘上躍下，身輕如燕。

“這是他的女人。我的妹妹！”慕青云神情里有無限悲涼，問：“兇手是誰？”

“他自己——咬舌自盡。”我從側囊取出酒肉丟給他。他將女子輕輕放在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吃起來。咀嚼的聲音很響。我坐在他對面，小口喝著酒。用匕首割著冷牛肉，一條條送到嘴里。

他吃完，咕嘟咕嘟喝著酒，眼睛紅紅地問：“還有酒嗎？”我望著他，將自己的半壺遞給他。他吐沫飛濺得問：“你是千手人屠的朋友？”我搖搖頭，繼續吃我的肉。

他將酒喝盡，神情呆滯得望著天空，長長嘆口氣。我不理解如此形狀的哥哥，何以有個如此麗質的妹妹。我的馬不耐煩的交換著蹄子，鼻孔噴著粗氣。

慕青云盯著我的眼睛說：“他居然見死不救。我妹妹青霞對他一往情深，以致積郁成疾……唉，不說也罷。他的啞仆呢？”“自刎了。”我吃完肉，收起匕首說。

“這啞仆倒也忠心！常遇春有殺降的嗜好，這啞仆當年被俘，九死一生之際被千手人屠救下；從此忠心耿耿，誓死不離主人左右。且自己割去舌頭，不會泄漏任何秘密。”我聽他講啞仆的過去，不發表任何看法。

“當年元順帝聽信讒言將脫脫解職，很多脫脫舊部投了劉福通的紅巾軍。其中就有金眼雕昝大鵬。這個朝廷的鷹犬，當年殺我一家十八口，屠了整座村莊。我和妹妹從死人堆里被人救出，才撿了一條命。沒想到這樣的惡徒，竟然憑著狡猾陰狠武功高強成了劉福通眼前的紅人。”慕青云眼中的仇恨像燃燒的火焰，使他瞳仁充血。他吐口唾沫，繼續說：“當年他隨著毛貴的東路軍掃蕩山東、河北，直打到棗莊地界，離大都不過百里之遙。兵敗后，撤回山東做了聚賢莊的莊主。天下人都道他是英雄豪杰，其實不過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卑鄙小人。我和妹妹三次潛入聚賢莊想取這狗賊的狗命，都險些喪命。有一次霞兒中了喂毒的蝎尾鏢，奄奄一息。多虧千手人屠施救才保住性命。而霞兒對千手人屠雷震天一見鐘情……”他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冷卻成憂傷的灰燼。

昝大鵬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天下之事，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望著僵躺地上的慕青霞，問：“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慕青云神情呆滯的望著我。千手人屠和慕青霞的死給了他不小的打擊。許久，他才緩緩地說：“千手人屠背負著血海深仇。他的自殺一定另有原因。他的師弟為了高官厚祿居然供出他和張士誠的行蹤并殺了他全家。他沒有找到師弟，怎么可能自殺？”他喃喃自語，眼中射出兩道寒光，“你在說謊！”

我冷笑，盯著他的眼睛。聰明人不是什么時候都聰明。我足下使力飛身上馬，策馬揚鞭而去。需要一個人做的事，兩個人就可能有麻煩。千手人屠交我的事，不能告訴慕青云。

“惡賊，原來是你害了雷震天的性命！”他飛身躍起，抱起妹妹，施展草上飛的輕功疾步追過來，同時甩袖抖出一片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