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不可預知

　　和所有上班族一樣，顧銳打仗般地收拾完自己出門等車，她要保證自己趕上九點十五分的那輛公車，然后才能保證自己在十分鐘后趕上九點三十分的地鐵。十點鐘上班打卡，顧銳進公司七、八年從未遲到過，因為她對時間有著嚴格的控制，她不喜歡等人，更不喜歡別人等自己。

　　可是今天好像一切都不怎么順利，一大早女鬼一般的臉就嚇到了隔壁來借食用油的張大媽。顧銳本著為自己與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著想不得已花了十來分鐘化了一個仔細的妝。畫完之后又開始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上次逛街同小雪一起買的雪紡連衣裙和細帶涼鞋。那低胸連衣裙把顧銳的身材襯托得凹凸有致，這樣的打扮讓顧銳頗不自在，尤其是胸前露出的那片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加了一件小西服上衣，終于是稍微擋住了些。顧銳在鏡子面前轉了好幾個圈反反復復地打量，還好現在看起來一切正常，鏡子里那一個明眸皓齒的美麗女子，不僅優雅而且還很年輕。她使勁地捏一捏自己腰腹的贅肉，不禁失笑，看來裝嫩還是需要心理素質的。

　　美麗的后果就是，擠地鐵的時候顧銳的裙子差點被門夾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地鐵里，顧銳總覺得有人在自己背后蹭來蹭去，一會咸豬手就朝大腿靠了過來，顧銳無力撫額，使勁朝前面擠一擠，就到了前面一個高大男子的胸前。顧銳來不及去看男子的長相，只覺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陽剛也不顯得娘，清新自然。顧銳忍不住靠近對方再近一點使勁嗅著對方身上散發的香氣，只覺得置身在四月的春風里讓人忍不住閉目享受，卻絲毫沒注意到男子瞬間僵硬的身體。

　　就在顧銳閉目享受的時候，咸豬手又不依不饒地擠了過來。顧銳剛要發火，身后的男子卻突然間扶著顧銳的肩膀將她轉過身去背朝著自己，男子一只手拉著拉環，一只手扶著座椅，將顧銳牢牢地圈進懷里。五秒鐘，顧銳的腦子都是死機的，等腦子重啟的時候，顧銳的臉就像傍晚的紅霞一樣一直燒到脖子根，她沒有勇氣去看身后男子的臉，他的呼吸就在頭頂，一陣一陣地引得她頭皮發麻。顧銳的腦子又開始死機。

　　不知道過了多久，期間顧銳的腦子一片空白，直到對方靠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到了。”她才反應過來，果然自己已經到站。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感謝，顧銳夾著包猥瑣地落荒而逃。顧銳確定，在自己夾著尾巴逃出地鐵的時候聽到了那個男人歡樂的笑聲。

　　這一切太反常了，我是顧銳，是一個三十二歲的老女人，擁有枯井般老僧入定的心，怎么能禁不起一個陌生男人的撩撥。顧銳一邊小跑一邊啪啪啪地拍自己的臉給自己心理暗示，等跑到公司門口的時候顧銳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還有什么比遲到的時候和偶爾前來分公司巡視的大老板撞個正著更倒霉的事呢？

　　顧銳實在無法再讓自己一再當機的腦子瞬間啟動，于是現在的她就像個得了失心瘋的女人傻兮兮地站在公司的大門口。下了車的大老板皺著眉頭，上下檢視了一遍那個傻立在自己公司門口的女人，直到確定對方確實是王總監經常在他面前夸贊的那個人后，不由板起臉來，操著一口不是特別純正的普通話，略帶不滿地對了她說了一句：“MissGu，需要我為您開門請你進去嗎？”

　　顧銳再一次夾著尾巴逃走了。身后是前呼后擁的大老板，Miss王更是迎到了公司外面，看到遲到的顧銳，眼神恨不得在她的身上剜出幾個洞來。顧銳腳底生出寒意，顧不得禮儀，只想快點逃走。

　　是誰說的，美麗的裝扮總是要配上得體的姿態。生活就是能夠有辦法，讓你在自以為最美麗的時候最最狼狽。就像現在的顧銳，早上出門的時候昂著驕傲的脖子接受周圍男士驚艷的眼光，一個多小時后就如同一只被拔了毛的喪家犬般竄進自己的格子間，連前臺的小蜜為她帶的雞蛋餅都沒心思拿。她想就讓我高貴一次，誰見過打扮這么迷人的女人低著頭躲在電腦后面啃雞蛋餅的。

　　可是這可憐的自尊心也就維持了半小時左右，顧銳實在是餓極了，趁著大老板和Miss王在總監辦公室商討發展大計的時候偷偷摸摸地竄到了前臺。小蜜看見是她來了，揚著手中裝著雞蛋餅的袋子，壓著聲音對她說：“顧姐，你今天怎么遲到了，昨天Miss王不是說了今天大老板來誰都不能遲到嗎，你膽子可真大。”

　　顧銳頓時無語問蒼天，受不了雞蛋餅的誘惑啃了一口說：“情勢所逼。”然后就把今天為何化妝，在公車上遇見色狼，又老死不死遲到撞見大老板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唯恐不夠仔細，連心理活動都刻畫得足夠傳神。年少的顧銳本就是一個活潑而灑脫的人，那時候鐘楷就說過，想找顧銳很簡單，圍著一圈人的，中間那個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夸夸其談的女人就是了。只是后來經過那么多事情之后就刻意收斂了，有段時間甚至差點得了抑郁癥，不過還好，一切歸于平靜，骨子里的灑脫流失不掉，磨掉棱角的顧銳只是一個沉靜而又時不時冷幽默的人，在公司的人緣還不至于太差。

　　小蜜吃驚地張著嘴，顧銳把雞蛋餅塞到她嘴里，她也吃了一口說：“我就說嘛，你從來不遲到的今天是怎么了，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害我窮擔心一場。”然后帶著狡黠的笑上上下下地看著顧銳，還命令她轉過來轉過去。顧銳低聲問：“怎么啦，我拉鏈開啦？”

　　小蜜捂著嘴哧哧笑：“顧姐，你身材不錯嘛。尤其是……”然后做出了一個兩只手在胸前托起的動作。

　　“色胚。”顧銳鄙視，“別一副沒見過市面的樣子，女人沒兩三把刷子怎么闖江湖啊，你那張臉比我那兩坨肉管用。”

　　小蜜卻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結束，拉著顧銳撒嬌問她要秘方。顧銳被她煩的不行，以一個月雞蛋餅成交。其實她哪里有什么秘方，也從未意識到自己的某個身體零件有什么過人之處。不過據說好像現在的男人都關注這些，顧銳當然毫不在意，直到幾個月前想要做隆胸手術的小雪對于顧銳的勸誡怨憤地說，我要是像你那樣也不用做啊，誰愿意在自己身體里面墊東西啊，可是沒辦法啊，我男朋友老是嫌我胸小，對我越來越冷淡。

　　顧銳當時覺得簡直不可理喻，但是小雪心意已決，任誰都改變不了，只好陪著她去做了手術。術后小雪在顧銳的家里休了所有的年假，等到她滿懷期待的回家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糾纏在她床上的兩具陌生的身體，不，有一具她是熟悉的，就是那個嫌她胸小的男人。那個女人白花花的胸部瞬間刺傷了小雪的眼，她看著自己低胸的長裙從未有一刻覺得如此屈辱。笑一笑，她當著他們的面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然后打開門離開。沒有咒罵，沒有胡鬧，沒有橫眉冷對，沒有撕破臉。她就那么平靜地離開了住了五年的公寓，離開了同床共枕了六年的男人。

　　顧銳來接她的時候，她就一個人蹲在自己的行李箱旁，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拋棄的流浪貓。但是顧銳知道，就算是流浪貓，小雪也是那種最優雅的波斯貓，閃著兩只不一樣顏色的眼睛隨著準備好迎接新的生活。其實她一直都是一個果敢而堅強的女人。那天她對顧銳說，我不想打那個女人罵她賤，因為那會讓我覺得我也一樣下賤，我也不想打那個男人，因為我嫌臟。

　　后來小雪在顧銳那里住過一陣子，一個是單身了好多年的剩女，一個是剛失戀的女人，生活沒有幽怨和以淚洗面，過得很滋潤很愜意。直到小雪和閆翔走在一起才結束了兩人的同居生活，其實不可否認，小雪是一個宜家宜室的女人，美麗而又賢惠，那個男人背棄了她是他的損失。

　　想到這里，顧銳情不自禁地向小雪的方向望了一眼，在這個方向，正好可以看見她的側臉，她應該是在發短信，一臉的甜蜜。然后好像偷偷看了總監辦公室一眼，就接起了電話。顧銳從這里就能感覺到那種幸福的濃度，醇的就像她在午夜煮的咖啡，香濃而不膩，她想她接的肯定是閆翔的電話。

　　顧銳蕩漾著笑容想得出了神，渾然未覺小蜜已經推了她的胳膊好幾次，直到急的使勁拽了一下她的發梢。顧銳疼的齜牙，剛想質問，就見小蜜紅著臉低著頭大氣不敢喘。顧銳兩眼一翻，完了。慢慢轉身，果然大BOSS和Miss王就站在自己的身后，Miss王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倒是大老板表情淡定，只是微啟薄唇，慢慢地開口：“MissGu，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看來你的工作還不多，我會讓王總監再給你一些功課的。”那感覺就像是一條千年巨蟒在面前嘶嘶嘶地吐信子，用著人類聽不懂的語言對你說，小妞真不錯，味道肯定特別鮮美。

　　顧銳在大BOSS的信子下，腦子缺氧，差點昏死過去。Miss王倒是毫不客氣，掐著顧銳的胳膊拖著她出了門，咬牙切齒地說：“送送秦總。”然后畫面就定格在，兩個女人目送著一個陰郁的男人上了大奔，其中一個溫柔地點頭哈腰，另一個則“熱淚盈眶”。顧銳透過被淚暈染得迷蒙的眼睛，好像看見了大Boss嘴邊一抹玩味的笑。顧銳當然以為這是自己幻想的，不信你讓蟒蛇對你笑試試。

　　送走了大老板，顧銳已經做好了臨死之前的一切準備。果然，Miss王收起了那溫柔的笑，毫無表情地對著顧銳說：“去我辦公室。”

　　顧銳又開始缺氧，ohmyladygaga！

　　結果那天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在顧銳還沒有調試好的大腦里，顧銳在Miss王長達二十分鐘的講話中只抓住了幾個重點：一，她今天的行為完全可以被開除掉；二，老板決定給她一個機會；三，調職。

　　顧銳面臨著工作以后的第一個抉擇，她是走還是不走。走的話她可以升職，不走的話就意味著被雪藏。正常人的話應該都是走吧，可是顧銳她不知道，她要調去的城市是她一輩子都不想回去的地方，那里她被背叛過，她失去過，也遺忘過，卻如夢魘日日折磨過。如今一切又開始鮮明。她不知道，她寧愿像個無關緊要的人，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城市，過著無關緊要的人生，那樣便已足夠，可是連上天都不允許她這么安逸，亦或是這么輕易地忘記？

　　顧銳失魂落魄地從總監辦公室出來，連一向冷漠如天后的Miss王偶爾的玩笑都沒力氣賣面子，此刻她只想坐回自己的格子間什么都不要想。腦中回蕩著Miss王戲謔的話“今天事業線不錯啊，很有看點”。

　　顧銳扯著身上的連衣裙恨恨地想，如果今天的一切荒唐第一是這條該死裙子惹得禍，那么我寧愿裸奔！

　　可是生活如果真的要玩你，那便不僅僅是這些小打小鬧的荒唐。生活充滿著無數的不可預知，就像小雪不知道Miss王到底同顧銳談了什么讓她如此魂不守舍；就像顧銳不知道小雪對著電話說“我愛你”的并不是她的現任男友閆翔；就像陸家明并不確定回蕩在自己耳邊若隱若現的聲音是不是回憶中的那個人；就像此刻的閆翔正在趕來約會的路上，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正在對著別的男人說著“我愛你”；就像秦且峰并不知道顧銳的決定會是什么；就像顧銳到現在都不知道地鐵上保護她的那個男人長什么樣子。就像我們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會改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