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月華如霜,夜涼如水。風輕拂著湖面,弄碎了靜謐的月影,帶起滿湖粼粼的細碎光芒。羸弱的柳枝浮在水面上,好似在安撫著湖水的寂寞。
謝家府上的酒宴,還在歡騰,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人聲鼎沸。青持一向飲酒持重,輕易不會醉酒,然今日小酌了幾杯西域的葡萄酒,竟覺意識有幾分恍惚。想是這酒味兒雖輕,后勁卻不容小覷。不自覺地便扶了扶太陽穴,起身沖身后侍衛道:“我稍稍走走,醒醒酒,你們不必跟來。”
一路曼曼行來,竟也未碰到巡邏的士兵,夜間清涼的風讓人竟有了些許振奮的感覺,青持深吁了一口氣,沿了湖上的漢白玉的橋欄走向湖心。不知何處竟隱隱飄來琵琶聲,悱惻纏綿。
青持來了興致,循著琵琶聲,穿花度柳,幾經曲折,終于在一個空曠庭院的假山后看見了那彈琵琶的女子。
青持靜立一旁,打量著這女子。只見那她低眉信手,輕撥琴弦,泠泠的樂聲便如清水一般自指下流淌出來。情思幽幽,又如山澗綻放的幽蘭,沐浴著空明的月光,若籠了薄紗。輕攏慢捻,一曲暫歇,余音含情。彈完了一曲,輕攏了琵琶在懷,望著天際一輪明月出神,眉尖微蹙,卻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間柔情繾綣,又夾雜這百般愁緒,唇間不自知地逸出一聲嘆息。
青持拍著手掌,直接就走了過去,口中笑說到:“我倒不知,謝府還有人,能彈得這樣一手好琵琶。”青持看她穿著極為素凈,也并不曾在宴席上見過——謝家的子女都在席上露過面。年齡也小,心下推測應是府上的樂伎或是婢女。
然而事實卻是,因宓笑并非謝姓小姐,遇上謝府宴請五皇子的事情,理應回避。她也樂得清閑,早早地便上床歇息了。孰料輾轉反側,竟未能成眠,便索性取了琵琶尋了處格外清靜偏僻的所在。然而……卻恰恰遇上了散步醒酒的五皇子。
宓笑聞聲一驚,循聲望去竟是五皇子,登時又是羞,又是怯。倏地起身,深深埋下頭去。
青持見那女子被自己撞破,陡然睜大了眼睛,烏黑的眼珠似受驚的小鹿,讓人心生憐惜。一瞬又深深地低下頭去,纖細修長的頸子似上好的美玉,黑鴉鴉的鬢發散下一縷,膩在白玉般的臉頰上,讓觀者情不自已。
青持瞅著宓笑微微一笑,頓了一頓方道:“涉江采芙蓉,姑娘是江南人。”
宓笑聽得青持這一句,霎時便兩頰飛上紅霞,一驚之下幾乎立足不穩,卻仍是輕聲應了一聲:“是。”
青持原本心中存了幾分猶疑,此刻見這女子的反應,確認自己的猜想不錯,又笑笑續道:“不過,這兒,距江南有些遠了……”
宓笑不知如何作答,雖然裝作不識五皇子,但終究不好倉促脫身,倒招人生疑,只能細聲道:“公子如何會知道《涉江》曲?”
青持察覺酒勁有些上頭,便走近幾步,隨便撿了快平整的石頭坐了下歇著,擺了個舒適的姿勢方向宓笑道:“《涉江》本是江南小調,取意古詩十九首之《涉江》一詩,抒發的是相思相望不相親,同心離居,憂傷終老的哀情。我因在江南呆過,所以對此曲并不陌生。”
他稍稍一頓,又笑道:“你琵琶既彈得這般好,怎么不去宴席上獻藝?”
宓笑斂裾微微一禮道:“公子謬贊,奴才惶恐。”
青持見她行禮時,更是身姿盈盈,似弱柳扶風,楚楚動人。似月下花影,影隨風動。不由得道:“你是誰人名下的婢女,叫什么名字?”
宓笑略帶了驚惶地望著他,正欲開口,突然聽見有人喚道:“殿下,您應當還席了,眾位大人在席上已靜候多時了。”——是謝旻派來的奴才。
青持一面應者,卻一眼瞥見宓笑欲轉身離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宓笑怕被人看見,識破身份,焦急道:“殿下,奴才不能被看見,否則會因為偷懶挨訓的,求您先放過奴才,讓奴才去躲躲吧!”
青持見宓笑臉色發白,眸中水光盈盈,倒不像是裝出來,莫不是被自己的身份給嚇著了,心中到底不忍心,便松手了,眼睜睜地看著宓笑腳步輕盈地轉過假山,消失在月洞門后。
青持還席之后,跟在座的又寒暄了一二,又仔細將往來婢女歌姬打量了一番,都不見剛才那人,方向著謝旻甚是隨意道:“方才我在府中隨意轉悠,倒是碰見一個甚是有趣的孩子。”
謝旻心里琢磨著他的話,道:“殿下說的是……”
青持一笑:“那孩子彈得一手好琵琶,貌似原籍在江南。”
謝旻聽到這里心中“咚咚咚”地敲起鼓來,面上卻還要裝出疑惑,遲疑道:“既得殿下看重,便是那孩子前世修來的福分,那殿下可知她喚個什么名,下官也好將她招來助興。”
青持想了想道:“雖不曾問姓名,但見她的衣飾跟府中侍女又稍有不同。”
謝旻心思一轉,面又難色道:“那想來不是我府上的婢女了。這孩子莫不是跟著戲班子進來的,沒上臺卻去偏僻處偷個懶兒……只是這戲班子方才已經領了賞,想來這會子也該在回去的路上了。”
謝旻見青持默不作聲,顯然還是有些不舍得,便裝模作樣道:“要不直接派些侍衛快馬追趕,許是還追的上。”
青持聽到這里,倒是自己笑了:“我也不過這么一問,何須這般興師動眾。再說,也不能肯定那孩子便在其中。罷了罷了!”說完便不再提起此事。
“上馬的時候,一定要抓緊韁繩跟馬鬃。”莫梓謙立在馬旁,輕扶了宓笑一把,助她上馬背。
宓笑小心翼翼地摸著馬鬃,盈盈的目光轉向莫梓謙,帶著些許不知所措。
莫梓謙見她忐忑的神態,不禁一笑,繼續指點道:“從左邊上馬,小心右腳,不要踢到馬。”他指了指宓笑的頭,又拍了拍她搭在馬鐙的腳,道“頭部,臀部,腳跟要成一條直線,重心向后,韁繩抓牢,馬蹬踩緊。”
宓笑順著他的話語調整著坐姿,不時瞅瞅莫梓謙,乖巧地一個多余的動作都不敢做。
“腳后跟輕踢馬肚子。”莫梓謙用鼓勵的眼神望著她,含笑道:“試試。”
宓笑拽緊了韁繩,屏住呼吸,輕輕抬腳踢了踢,馬兒果真悠悠然地邁步前行了。
然而那馬乍得一動倒把宓笑驚嚇一跳,忙不迭地閉上了眼睛,輕呼出聲。
莫梓謙大聲笑道:“笑笑,你倒是吧眼睛睜開啊,閉著眼睛怎么學的會騎馬!”
宓笑聽得莫梓謙的叫喚,勉強將眼眸睜開一條縫兒。
胯下的馬兒溫順地踏步前行,低低地打著響鼻,宓笑緩緩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身側紛紛向后退去的景物,眸中綻放熠熠光芒來,脫口道:“莫大哥,馬兒在走,馬兒在走了!”
莫梓謙含笑望著宓笑,見她欣喜異常地去撫摸馬鬃,又將臉親昵地貼在馬脖子上摩挲,露出與以往溫婉靦腆截然不同的嬌憨天真,也不由地會心一笑。
“少將軍,謝家小姐來了。”一個侍從急匆匆地趕過來道。
“婉君?她怎么來了?”莫梓謙詫異地笑道,又沖宓笑道:“笑笑還未見過你表姐的騎術吧,待會兒必可大飽眼福。”
宓笑聽見莫梓謙的話,臉頰上無憂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眸中閃過一抹淡若輕煙的落寞,但終究只是嘴角微揚,輕柔道:“能的莫大哥如此夸贊,想來表姐的騎術必是極好的了。”說畢便要下馬等待謝婉君的到來。
莫梓謙伸手稍稍一助力,宓笑左手在他掌心一撐,便蝶一般輕盈地下馬落地,輕若無物。莫梓謙的眼眸中掠過驚艷的神色。宓笑卻抬眼望向前方。
眼見地遠處一個女子,駕馭這一騎通體墨色的駿馬,意氣風發地直馳過來,仿佛一把利劍,劈開天地桎梏,風馳電掣,直面雷霆。那女子里面穿了胭紅的紗裙,腰間一帶玉色束出纖腰楚楚,發髻高綰,只用一把七寶琉璃梳扣住,嬌俏之間自有靈氣逼人。立在馬上,裙裾絲帶獵獵作舞,恍若九天仙女落凡塵。
只看奔馬漸漸逼近人群,速度卻仍然未減。
十丈……八丈……五丈……三丈……
漸漸周圍一片寂靜,越發襯得那馬蹄聲響亮,人人都憋著一口氣,倒是莫梓謙一臉從容,含笑看著漸漸逼近的女子。忽聽一長聲馬嘶,馬定定地立在了人群數步遠的地方,紅衣女子此時笑意盎然地端立馬上,脆聲道:“莫大哥!”
莫梓謙拍掌道:“婉君妹妹的騎術愈發長進了,進退收放,隨心所欲,盡在掌握之中。我這般遠遠看著,只疑是馬上精靈。”
謝婉君利落的翻身下馬,又將韁繩丟給牽馬的侍從,然后微微下身一禮,笑道:“莫大哥可別忘了,我這騎馬可是小時候與你一同跟著將軍學的,名師手下焉能出弱徒。”
“表姐。”宓笑眉眼微斂,自莫梓謙身后站出來,含笑喚了句。
“宓笑?你怎么會在這兒?”謝婉君實在沒有沒有料到莫梓謙竟然跟宓笑在一塊兒,微皺了眉詫異道。
莫梓謙哈哈一笑,將宓笑往自己身前輕輕一帶,道:“她那里肯出來,還不是我連哄帶騙才忽悠了出門來。”又向謝婉君道:“來的正巧,碰上你在這遛馬。”
謝婉君趁著莫梓謙未曾注意,斜乜了宓笑一眼,沖上去挽住莫梓謙的手臂嬉笑道:“說起來,咱倆也好些日子沒比試過了,不如今日,賽一場?”
“好啊!說好了啊,輸了的請客喝酒,那琉璃醉可是饞了我好久了。”莫梓謙笑道,態度甚是爽快。
兩人甚是自在地說這話,不覺欲走逾遠,謝婉君步伐輕快,一會兒帶勁地比劃著手勢,似在解說著什么,一會兒作勢推搡莫梓謙,好似是受到了他的打趣,一會兒又跑到莫梓謙前面去,背著手倒退著走,嘴上還不停地說著什么趣事,笑靨明媚,連帶地莫梓謙也在朗聲大笑。
宓笑跟了兩步,見二人愈走愈遠,不禁慢慢頓住了腳步,慢慢低下頭去,眸子中似汪著一泓深水,看不清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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