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下鄉采風（5）

　　對于縣里標致光鮮的王依倩的突然到來，乍一看見，一家人顯得都很詫異，幾個人的眼窩子里迸發出來的分別是異樣的神情，表明了各自的心思。

　　幾個人生平里第一次進了動物園看熊貓一樣貪婪地一通盯視打量，倒是把個王依倩瞅得不知如何是好，渾身不自在起來，她疑惑地也瞅著對方老老小小一家，立在門檻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發了什么疹子，還是身上哪里沾了什么臟東西了，遭到這一通好瞅。主人既然不發話，她也不知咋個開口。

　　吳純耕又傻子一個立在邊上，忘了給她逐個介紹引見，他似乎用眼神與面前的媳婦在說些什么，或者在踅摸著該要如何開口向媳婦解釋與交待，畢竟一個已婚男人突然領回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攤到哪個婦人頭上都不是滋味。

　　王依倩只好一會兒摸摸發鬢，捋捋發梢，一會兒理理衣角，撣撣灰塵，再就是報以甜甜的友好微笑，模樣很是尷尬。

　　在這一家子的第一眼的印象中，王依倩首先記住了一個人，她清晰地記住了劉秀秀這個農家的婦人形象與相貌，別看劉秀秀一身農家打扮，粗布粗衣，補丁滿身，人也上了點年紀，可這些都掩蓋不住她的風流身段與不俗的姿色，甚至正是因為這些所謂的不足，而平添了她身上獨特的美來。王依倩猛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似乎有些相形見絀，在某些方面不及其三分，偷偷瞅了一眼這個出手救過自己的男人，心想這個木木的男人的艷福還真是不淺，日子過得窮苦吧，福分還是有的，怪不得他甘心擺下男人架子，由他媳婦當家做主，事事得經她的同意。

　　臨了還是老爺子吳品良嗝愣一下最先反應過來，這么將人堵在門口，一家人太過失禮，想起來應該請人家先進屋，畢竟人家也是來家的客人，總不能如此怠慢了客人，這也不符合他們吳家的規矩。

　　進了門檻的王依倩這才如釋重負，投射過來的目光也不是那么讓人感覺出尷尬與不舒服了，兩個娃偷偷摸摸瞅過來，交頭接耳議論著啥。

　　劉秀秀的目光則有些躲閃，她與吳品良小聲說：“爹，您先給招呼一下，俺找純耕出去講兩句話就來。”

　　吳品良引王依倩到了廳前，他非常了解兒媳婦此刻的心情變化，他埋下頭來輕輕地說：“秀秀，你去，這里有俺。不過記得啊，有話好好講，什么事情首先都不要急躁，先聽聽純耕咋個說辭，鬧清楚了情況再說，啊？”

　　“秀秀曉得的。”劉秀秀一把下了仍在吳純耕肩上的鋤頭，倚靠在墻邊的一排火一般紅的干辣子下邊，拉著男人的胳膊去到了院里。

　　劉秀秀拉著男人在院里的柵欄邊站定，開門見山問道：“純耕，你跟俺講，屋里那位姑娘誰啊，咱村里從未見過哩？”

　　吳純耕顯得有些做了錯事后的模樣，吱吱唔唔說：“媳婦……她是……她是縣里來的，不是俺們村的。”

　　“來村里干啥來了，咋還來俺們家了哩？”

　　“是這樣的，她是縣里報社的，來集上體驗生活，俺下地歸來的途中，眼瞅著她被兩個痞子欺負了，是俺打跑了那倆狗日的痞子，救了她。”

　　“原來這么回事，那咋還領家來了？”

　　“秀秀，絕不是俺要領回來的，是她說天要擦黑了，非要來村里借宿，不聲不響跟著就來了，俺推辭了半天，趕也趕不跑，興許是被那倆痞子嚇到了，當時俺若是晚到一刻，她的衣裳褲子都被扒了。”

　　“這兩個畜生日的，太也膽大包天——她這邊沒啥親戚吧？”

　　“應該是沒有，要不然也不能跟俺來了。”

　　“既然這樣的話，咱還是得招呼一下人家。”

　　“可咱屋里的口糧也不多了，怕是……？”

　　“再怎么著也要招呼不，誰叫你領家來了。”

　　“秀秀，俺又給你添堵了。”

　　“少廢話了，一定餓了吧，走，咱回屋。”

　　“秀秀你這么一說，還真餓了，肚子簡直鬧革命了，早鬧翻天了，累了這一天，打痞子又榨干了俺最后的一絲氣力，險些沒能爬回來見俺的好媳婦。”

　　“少貧，快走。”

　　這邊，王依倩環顧了一下這個救了自己的男人所生活的居所，屋子不算大，還算敞亮，家當雖然簡陋，還算潔整，被收拾得井井有條，顯得很溫馨的一個小家，家的味道濃厚，比自家的大屋子似乎還要舒適。

　　面對這么一個從縣里來的大姑娘，應該還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這回輪到這一家子人手足無措了，屋里太過寒酸，要啥沒啥，想請人家喝口茶水吧，怕別人嫌棄，想請人家長凳上坐吧，又怕別人嫌臟。只好忙不迭收拾桌椅，再歸置歸置，拿抹布各處擦拭干凈，劉秀秀還仔細掃了地，拂了塵，雖然屋里早已收拾得不能再收拾了。

　　劉秀秀與老爺子嘀咕了兩句，然后才去的灶間。

　　飯桌上，一家人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日子過得清苦，屋里也沒啥可招待的，叫王依倩將就著吃上兩口，壓壓餓。

　　王依倩打小可以說是錦衣玉食，吃好穿好，但此刻咀嚼了這再普通不過甚至是很寒酸的飯菜后，倒真有另一番滋味溢出來，也不覺著難以下咽。她為了不讓這家子好心人一直這么過意不去下去，索性丟了架子，像個鄉下娘們一樣大口吃起來，嘴里咕吱咕吱作響，不時讓他們也吃起來。

　　此番舉措果然奏效，桌上幾個人終于都放開了吃起來，并且相互之間認識了一下，還閑拉了一陣子呱。

　　王依倩吃得香的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劉秀秀下灶時特意用了工夫了，另一個原因可能她也真是餓極了，還有就是因為吳純耕這個男人的緣故，因為他，這一家子人包括物，似乎都跟著是好的了，怎么瞅怎么順眼。

　　飯后，王依倩就跟劉秀秀提出了借宿的請求，沒想到這么個當家的女人竟是如此的好客與爽快，一口應了她，而且顯得十分周到與熱情：親自替她翻出了衣柜里一直舍不得用上的一張嶄新的碎花被子，被面是大紅色的，碎花是白色的；接著她清理了吳向北與陳二標的炕位，碎花被子疊整齊擺在炕上，今晚讓陳二標跟著老爺子睡一塊兒，吳向北跟著她倆擠擠睡一處，將地騰出來給王依倩。

　　王依倩感激之至，打荷包里掏出五塊錢來，遞給劉秀秀，說：“這錢你們務必收下，俺這里麻煩各位好心人了，聊表謝意。”

　　劉秀秀似乎很生氣，沒有伸手接過的意思，她說：“你這是瞧不起人，要是給錢，那就甭在這屋借宿了！”

　　王依倩只得作罷，打算第二天在村里買點糕點和糧食過來，就算搭個伙。誰知村里家家幾乎都是自給自足，根本找不到什么買賣與店鋪，唯一的那一家小店卻已斷貨關門許久了，難得游走而來的賣貨郎又難遇，看來村里人若是想購置些什么東西都得往集上去了。

　　雖然有些醋意，看在兩個娃都能與王依倩戲耍得開，這王依倩也確實處處招人憐愛，自從她來家，這個沉悶的家庭又有了一絲生氣與歡聲。劉秀秀還是同意了王依倩另外一個請求，讓男人在農活之余給王依倩當了向導，領著她去村里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