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爹和我娘的姻緣是爹憑三寸不爛之舌騙來的。

　　娘進我家門時正趕上紅旗飄飄的大躍進。我娘和我爹是在工地上認識的。憑良心說，我爹長得也不賴，我爹在相貌上也繼承了我爺爺，可爹目光狡詐，面相惡，我爹腰挺不直。我爹長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當年我爹就是憑著一張能把死蛤蟆說出尿來的嘴，從工地上把我娘給勾引過來的。我娘長得一般吧，憑我爹那模樣，他還想找個啥樣的？憑我爹那德行，他實在是太虧了我娘了。可惜我娘太老實太善良，上了我爹油嘴滑舌的當。以后的日子里娘跟著爹沒少受了罪。可爹是她自己跟上的，她能怨誰呢？娘挨打受氣從不回娘家，娘家沒誰給她撐腰呵，不用說，我姥爺是沒看上我爹的，我娘堵嘴哩。

　　說起來我娘也怪可憐的，姥姥死得早，娘姊妹６個，她是老大，姥爺是個浪浪蕩蕩過日子沒正形的人，娘沒人疼，當我爹給娘說幾句甜言蜜語耍一些溫柔體貼的小把戲時，娘就受不了了，娘就認為我爹是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了，娘就準備把她的一輩子拴在這個男人的褲腰帶上了。下面我給你說說我爹當年在工地上是怎樣勾引我娘的吧。

　　那年冬天搞土地深翻，工地上到處是紅旗飄揚到處是挖地三尺畝產萬斤的大牌子到處是姑娘突擊隊小伙子突擊隊。我爹他專往姑娘堆里鉆。那時候我爹已經二十四五歲，大伯已經娶了我大娘，我爹想女人想得正發瘋，我爹鉆進姑娘堆里使出看家本領獻殷勤討姑娘歡心。開始爹的眼睛專往漂亮姑娘身上盯，挖土時爹替人家挖，抬土時爹把筐拉到他這邊，推車時爹使出吃奶的勁，爹還凈給人家講笑話，他說美國鬼子長尾巴，日本鬼子一米三，還說中國的月亮比蘇修的圓。工宣隊來演出，有些節目爹聽過一遍就記住了。工宣隊走后爹就給人家表演。有一個節目叫《甲村乙村比躍進》，是段快板書。爹學得可象了，爹一人扮演兩角色，還呱嘰呱嘰地兼拉過門和快門。

　　哎，哎，哎，

　　打竹板，響三聲，

　　唱一段快板您聽聽。

　　說的是甲乙兩村比躍進，

　　比比誰的生產搞的紅。

　　俺村的母雞象孔雀，

　　一個雞蛋二斤重，

　　俺村的母雞象駝鳥，

　　一個雞蛋五斤重。

　　哎，哎，哎，

　　叫同志，別吹牛，

　　咱們比一比養黃牛。

　　俺的黃牛你沒法比，

　　牛頭站在東北省，

　　牛尾一伸到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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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唱快板時很多姑娘都捂著嘴笑著跑開了，我娘沒跑，娘要是跑了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了。娘低頭吃吃傻笑著。再沒有姑娘可說話，再沒有姑娘可以叫爹獻殷勤，爹就訕訕地把目標對準我娘了。爹對娘的殷勤和對那些漂亮姑娘比，我敢說，是打了很大折扣的。可打了折扣的殷勤娘也心滿意足了。姥姥死得早，娘從小就沒人疼，當我爹，當這個后來成為我爹的男人對娘表現出那么一點點男人味的時候，娘就覺得是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降臨了。沒有別的男人對娘獻過殷勤嗎？沒有，這讓我心里很不是味，娘是有點丑，可丑又怎么啦？再丑她是我娘，我娘的心眼好，瓷實，那些沒有看上我娘的男人，是他們混蛋沒福分。可是我姥爺居然沒看上我爹，他咋會看不上我爹呢，他們才是一路人呢。姥爺對我娘說，傻妮子，有你受的罪，等著瞧吧。姥爺一眼就看到爹五臟六腑里去了，姥爺一眼就看到爹骨子里去了，可他不對我娘說，他不擋著我娘，他看著我娘跳火坑，他在那里看笑話，姥爺這不是和我爹一樣混帳嗎？為此我恨姥爺！

　　娘嫁過來是那年冬天春節前。喜日子也是擇好的，擇好的日子也顯不出多少喜慶來。姥爺沒有給我娘陪嫁妝，娘胳膊上挎著個藍布包，包兩件她的衣服和給我爹做的兩雙鞋，爹總算給娘長了一回臉，用獨輪車把娘推來了，沒叫娘自個兒走著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