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奔的家住在溫州沿江路飛渡橋段的福樂大廈,這是2007年由溫州天順房地產公司開發的樓盤,28層高樓聳立在江邊,與溫州甌江相映生輝,顯得很氣勢磅礴。2007年福樂大廈開盤,房價在三個月里飆升到每平方米四萬三千。也就是說,沒有一定經濟實力的人是沒法住進這里的。
馮其福開車到福樂大廈的時候,細雨正飄得濃烈。遠遠地,馮其福就看見易守望撐著一把雨傘站在大廈的門衛房邊上,樣子楚楚動人。馮其福停好車,下車后冒雨跑過去,一頭鉆進易守望傘下。
“怎么回事?”馮其福問。
“先別問,跟我去老五家。”
王奔住在D幢1708室,從門口到D幢得繞過小區的中心花園。一路上,易守望不停地四周觀望,樣子象一個偵探。直到走進電梯,易守望覺得并沒有任何特別,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小區要比平時平靜得多。
到了1708室,易守望伸手去按門鈴,很久很久,室內沒有一點反應。易守望又掏出手機非常熟練地撥打一個號碼。幾秒鐘后,馮其福隱約還能聽到房間里的電話鈴聲,但是就是沒人接聽。
“真出問題啦。”易守望自言自語。
“到底怎么回事?”馮其福焦急地問。
易守望關上手機,拉著馮其福往回走,邊走邊說:“今天你沒上網?”
“家里階級斗爭戰火紛飛,誰還有心思上網。”馮其福說。
“今天上午十點,那個經常跟王奔在一起的賽斯米奧鞋廠老板老吳從摩天大樓31層跳了下來,當場死亡,網上傳說老吳欠了一個多億,還不了債,就自殺了。”易守望說:“我擔心王奔會卷進這場經濟風波,聽到消息后就打電話,可他一直關機。”
“溫州今年是見鬼啦,三天兩頭地出事,今天這個老板逃跑,明天那個老板自殺。”馮其福邊說邊掏手機給王奔打電話,對方確實關機。
“其福,你跟王奔來往最多,你覺得他會跟老吳的死有關嗎?”易守望問。
“難說,常在河邊走,難能不濕鞋。”馮其福脫口而出:“我老早就跟老五說了,搞糕點飲食連鎖已經夠了,可他偏偏不聽,堅持要搞什么擔保公司,這個年代,錢來的快,風險也更大。”
兩人邊走邊說,轉眼又回到小區門口。
“接下來我們去哪里?”馮其福問。
“你先在這里等一會,老三馬上要來。等會你跟老三去第八中學看看,王放在不在學校上課。”易守望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去望江菜場轉轉,弄幾樣海鮮,今天報社有兩桌酒席在會所開張。”
“估計王奔把兒子王放也帶走了。”馮其福說。
“先去看看吧。”易守望說:“對了,無論結果如何,你們都到聽風閣會所去,這是大哥的意思,晚上聚集起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行,如果王放在,我把他先帶到聽風閣。”馮其福最后說。
易守望經營的聽風閣會所位于在溫州鬧市中心。實際上,溫州的鬧市中心現在基本上還是舊城。改革開放三十年,溫州舊城改造了三十年,溫州城外圍的確成片成片地建起了高樓大廈,但溫州鬧市中心改造卻象拔牙似的,拔一顆補一顆,看上去,溫州鬧市中心依舊平房擁擠著平房,沒有一點規劃,小巷橫七豎八,象一張鐵絲網鑲在大地上,偶然一幢高樓矗立,也象鶴立雞群,顯得特別孤獨。
至于會所稱呼,2001年溫州就開始流行,當時能冠上“會所”稱呼的,主要是娛樂行業和美容行業。因為,冠上“會所”稱呼后,就象征著自己的產業有著規模與品位上的與眾不同。后來,會所延伸到飲食行業,而且勢如破竹,遍地開花。
溫州飲食會所的新概念已經跟以前不同,它不再講究規模,也不講究品位,只講究實效。因為溫州飲食會所產業的誕生,最起碼為溫州地方經濟作出了三大貢獻:其一,溫州經濟發達,尤其是溫州美食聞名天下,溫州食客更是蜂擁熱鬧,大酒店、小酒店、夜宵排擋、美食咖啡基本上每天客滿為患,溫州飲食會所的出現,能有效地分解客源,緩解飲食桌位緊張局面。其二,溫州不少高檔食客,特別是達官貴人,他們已經吃膩了山珍海味,他們期盼返樸歸真,喜歡吃野味,喜歡吃山農家燒,溫州飲食會所能滿足這種不可思議的要求。其三,溫州飲食會所發展成為產業,可以解決成片的就業問題,即使是副業,也能增加市民的經濟收入。實際上,在溫州早已形成潛規則:開店需要顧客,沒有客源,再好的位置再好的裝潢也是一種花俏,所以,能在溫州開張飲食會所的,基本上是機關單位不大不小的官員,他們擁有良好的社會關系,能保證客源。易守望就是這類人,他在報社工作,每個星期負責兩個副刊版面,一個是網絡文學,一個是向溫州本地作家約稿,閑得就象退休師傅。他在舊城區廉價租下一間三層舊房,簡單裝修,請一個廚師再請三個中年婦女當服務員,每年撈進口袋的收獲絕對不比單位薪水底。
晚上六點剛過,會所里開始熱鬧起來,赴宴客人流續到來。六點十分,潘榮華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王奔的妻弟毛俊偉,毛俊偉的手里提著兩瓶法國卡斯特紅酒。易守望聽到了潘榮華的呼叫后,趕忙出來迎接,并親自帶他們到三樓觀月包廂。
毛俊偉說,感謝兄弟們對我姐夫的關照,這兩瓶酒放在辦公室快半年了,順手帶來的,慰勞慰勞大家。
易守望也不客氣,叫服務員來開酒。易守望說,陳年的紅酒都在睡覺,打開瓶蓋讓它醒醒,醒過來的紅酒才有味道。
兩瓶紅酒剛打開,馮其福和老三韓正音也匆匆忙忙走進房間,大家趕忙騰位置讓他倆坐下,然后易守望吩咐服務員上菜。
“王放找到沒有?”易守望問。
“沒有。”馮其福說:“老師說他今天根本沒到學校上課。”
“兩天沒見,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呢。”韓正音象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老大,你那邊情況怎樣?”馮其福問潘榮華。
潘榮華看了一眼毛俊偉,說:“你來說吧。”
毛俊偉沒有直接說話,他先掏出一包軟中華香煙,一支一支地給大家散煙。然后再掏出一個精美打火機,給大家點煙。
“事情實在太突然,我一點也沒想到。”毛俊偉吸了口煙,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接著說:“今天凌晨4點多,我姐突然給我來電話,當時我還在睡夢之中。我姐說,今天他們全家要到香港去辦事,順便旅游旅游,早上的飛機,馬上要出發。我說,沒聽你們說起過呀。我姐說,臨時決定的,主要是香港的一個朋友昨天夜里來電話,事情緊急。我問他們去多久,她說大概要半個月,還說現在糕點生意正旺,他們走后,讓我多費點心思。我說沒關系,希望他們玩得開心。然后我就掛了電話,實在是太困了。”
毛俊偉在說話的時候,大家都盯著他的臉,從毛俊偉真實度很高的略帶憂傷的表情來看,實在發現不了任何疑點。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老吳跳樓自殺的?”易守望問。
“吃過中飯以后,一個朋友給我來的電話。”毛俊偉說:“后來,我給我姐夫打電話,結果跟你們一樣,他已經關機。”
正談著,服務員上菜,四個冷盤,全部是溫州特產:一盤江蟹生、一盤鴨舌、一盤魚餅,還有一盤是甌江特產子齊魚。
韓正音站起來去拿紅酒,說:“先吃東西吧,邊吃邊談。”
“今天不行,我得先回家。”毛俊偉站起來,收起放在桌子上的香煙和打火機,還有一個小巧玲瓏的皮夾:“山雨要來風滿樓,估計這幾天公司里會不平靜,我得先回家做準備工作。再說,我也不喝酒。”
大家都沒有反對與挽留的意思,只是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象征性地把毛俊偉送到了房間門口。
毛俊偉走后,馮其福說:“今天我不能喝酒,我開車。”
“會所門口有停車位,很安全。”易守望說:“今天非喝不可,大家都喝。”
馮其福沒反對,讓韓正音肆無忌憚地加上酒。大家好象瞬間忘了王奔的事,開開心心碰起杯喝起酒吃起菜。喝著喝著,大約十幾分鐘,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你們說,王奔會不會真的跟老吳的死有關?”易守望問。
“這還要問嗎?”馮其福肯定地說。
“能讓老五跑路,這絕對不會是小數目。”韓正音說。
看著易守望他們,潘榮華又喝了一小口紅酒,說:“現在問題是怎樣找到王奔,事情才會水落石出。”
“你看毛俊偉會知道王奔的下落嗎?”易守望又問。
“應該不知道,從他的表情來看,沒有任何破綻。”韓正音說。
“你又不是偵探,誰知道事情的背后是怎么回事。”馮其福說。
“咳,都是擔保公司惹的禍。”易守望嘆口氣說。
“你們當時不是很支持嗎。200萬、500萬,出手大方呀。”馮其福不無諷刺地說。
“你就說風涼話吧。”韓正音不滿地說。
“看來,我這200萬要打水飄了。”易守望又嘆氣。
潘榮華看了易守望一眼,重重地把手中酒杯拍在桌上,說:“你們還是兄弟嗎?事情還沒有結果呢。”
大家再次沉默。趁這機會,易守望站起來,說:“二樓還有兩桌報社同事和杭州的同行,我得去敬杯酒。你們先聊聊,我馬上就回來。”
“去吧去吧。”馮其福說。
易守望走后,大家的情緒似乎平靜了很多。潘榮華說:“換個話題吧。其福,你的事弄得怎么樣啦?”
“別說了,家里天天擺戰場,每天開斗爭會。”馮其福說。
“活該。”韓正音說:“做陳世美,就不會有好下場。”
馮其福白了韓正音一眼,輕輕喃了一句:“老古董,就知道會喝酒。”
“我說你也是,好好的家庭不珍惜,非離婚不可嗎?”潘榮華批評馮其福:“劉春彩哪點不好,你真是塌腦。”
“煩啊!”馮其福也嘆口氣。
韓正音再次給馮其福加酒,馮其福回避,說:“我不能再喝了,你知道我酒量沒你好。”
“喝吧,喝醉了就沒煩惱了。”韓正音硬是往馮其福的酒杯里加滿酒。
“對了。”潘榮華眼睛轉向韓正音,說:“天順公司的那個廣告先停止,公司現在不景氣,準備轉售合肥的那塊地盤。后天,我還得去到合肥去。”
韓正音在溫州新城開著一家廣告公司,專門承接政府與企業的戶外廣告,已經又十來年的歷史,在溫州廣告界小有名氣。徹底地說,應該是韓正音老婆李水姿開著一家廣告公司,李水姿是溫州的名門閨秀,父親剛從政協副主席位置上退下來,況且,李水姿大學學的就是廣告設計專業,有一定的基礎,加上父親的面子,生意當然紅火。而韓正音有自己的“產業”:二十年前,韓正音就是一名出租車司機,開著一輛“菲亞特”掙到了第一桶金,隨著溫州經濟的發展,韓正音瞄準勢頭,拼命掙錢拼命購買車輛專用出租。在溫州,出租車輛并不值錢,但一張出租車牌照就值上百萬元。到現在,絎正音的手頭已有十幾輛溫州牌照的私家出租車,他每天坐收租金,每年的固定收入決不亞一個企業家。不少出租車司機背后稱他為“出租車地主”。
韓正音有點驚訝,但是還是強裝無所謂,說:“沒關系。”停一會,又問:“全部停嗎?”
“先全部停吧,等我從合肥回來再說。”潘榮華說。
正說著,易守望回到包廂,他滿臉通紅,明顯有些喝多了。
“看來,事情會很復雜。”易守望的舌頭已經有些僵硬,說話口齒含糊:“剛才我在樓下打聽消息,樓下的領導說,老吳跳樓的事公安局已經介入調查,聽說市政府今天還召開常委緊急會議。”
“明天我們繼續分頭再找王奔,誰有消息,馬上通報。”潘榮華說,大家點頭。
“還有,這陣子大家收攏一下手頭資金,我估計王奔這回是碰上大問題了,別忘了結拜時的誓言:今生兄弟,不離棄不拋棄。”潘榮華補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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