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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漢胡文海在那天下午又來到了我家,事實上每年他都會來我家三五次。
胡文海是廣西人,三十幾年前小老頭子還在世時和他認識。他會藥,或者說是一個江湖醫生吧。小老頭子因為在我老婆生孩子的事情上,也喜歡上了研究藥,兩人成了好朋友。小老頭子過逝后,我想他應該不會來了,但是他依然還來,大老頭子不太喜歡他,我也不太喜歡他,但是我大兒子卻很喜歡他。這幾年一來常和我大兒子談得不亦樂乎,幾乎成了忘年之交。他基本上把我家當成他的家一樣,我之所以對他很客氣,因為估計他對我家有恩,雖然這個恩情不一定確切,但既然受了,就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我老婆在總是不懷孕的時候吃過他不少藥,他因為以小老頭子的朋友自居就一分錢也沒收過。三十幾年前,胡文??偸潜持粋€半舊的軍用包,有時手中會提著一根編織袋,里面總是裝著些叫草藥的樹藤樹根。我認識他時他才四十幾歲,并且剛離婚不久,還到處查訪適合的結婚對象,可惜一直沒有找到。據說他有一個女兒,但因為他對不起他老婆,女兒一直就沒理他。現在幾十年一晃而過,他來時我老婆一個孩子都沒生,現在大女兒都三十幾歲了。這幾年因為年紀大身體變差的緣固,他來得少了,但一年還是來那么一兩次的。他留了胡子,衣著也一點都不講究了,背都有些駝了。
之所以他的身體垮得這么快,聽說是因為他生過很多次病,受過很多次傷,中過很多次毒。他說他在深山里采藥的時候,和一條大蟒蛇搏斗過,被大蛇咬傷差點就喪了命;有一次又在懸崖上采藥,不小心驚動了上面的一窩馬蜂,被扎了幾下并且摔下懸崖,因為有一棵樹掛住了他,因此才撿回了一條命。總之他是多災多難的。他的藥確實也有一些效果,泡的一瓶跌打損傷的藥酒,有一次我被石頭砸傷腿的時候見證了它的奇效。我們雖然不太喜歡他,但是并不討厭他,由他自來自去,來了有房間讓他休息,飯我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有事他就自己走。我家的一間客房基本上就是因為他而存在的。以前我老婆還經常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后來發現他不講究也學成了他的品性,也不講究了。他離開是什么樣子,幾個月后回來,除了上面可能會多幾顆老鼠屎和一些灰塵之外,基本上也還是老樣子。
反正他也從來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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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子滾生出生之后,他似乎很喜歡滾生,當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高興地向我祝賀,說大順啊,你是有福氣的人,老來得子千金貴,更何況是在到處都抓計劃生育的今天,年輕時候少生,就是為了這一著。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意,但是我還是很高興于他的美言。他伸出手逗著秦滾生,小家伙竟然對著他笑,并且伸出小手來抓他的手。他高興得不得了,說:“大順,你看,你看,他好像認識我一樣?!彼麧M臉都堆著笑,停了一會兒,用商量的語氣對我說,“大順,你看滾生這孩子和我有緣呢,不然你就讓他當我干兒子吧?!?/p>
我笑起來,說:“胡叔,我都叫你叔,你可是和我老頭子他們是一輩的,你要是秦滾生的干爹,那我們不是成一輩的了?!?/p>
“輩份都是虛的,人生在世,就圖開心,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應該是一樣的,就算是你的父親,你們也可以是兄弟,重要的并不是輩份,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是不是投緣?要是沒這情誼,就算實為父子,形如陌路,那又怎么樣呢,有可能親兄弟之間還自相殘殺的呢!”他說,“你到底答不答應,我認個干兒子難道對你有損失,我又不把他帶走。”
我笑著對他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要是喜歡啊,我有什么不高興的,多個干爹喜歡滾生,那可是大好事,只是占了你便宜,在心里感覺對不住你,過意不去?!蔽耶敃r心里想,讓你當干爹又能怎么樣,只要不讓你當他親爹什么都好說,想他這個人也實在是可憐,一輩子東奔西跑,最后搞得老無所依,讓你有個干兒子作念想也是好的。我就口頭答應了他,想就是個名義上的事情而已,也沒更多地往心里去。
他聽我答應后,高興得全身都抖起來,然后把我兒子從坐車里抱起來,舉在空中轉動著,像是跳舞一樣,口中兒子,干兒子,好兒子地叫。
第二天全家忙著去地里收麥子,他上了年紀,也幫不上什么忙,大老頭子固執得要死,從來沒聽我們安排事情,常常是他要干什么全靠他的興致。我就讓胡文海在家里看我小兒子,然后幫忙煮點飯。他同意了。女兒和大兒子都回來幫忙,大老頭子也拿著刀和我們割麥子去。就流浪漢和小兒子在家。晚上我們回來的時候,不知道他從什么地方弄來了兩瓶酒,還有一個大公雞,買了肉、香和紅紙以及蠟燭。全都擺在桌上,還給小兒子買了套新衣服。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我說胡叔,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可沒搞懂你這是要干什么?他呵呵地笑:“這些是我搭拖拉機到落月鎮買來的,我不是有了個干兒子了么,這禮節性的東西還是要要的,不隆重一點那哪里像那么一回事啊。”我女兒和兒子都笑,大老頭子也笑,他說了一句:“今天我們收麥子累了,你這是幫我們搞好伙食啊。”我給我老婆說,隨便說那么一句這老人家還當那么回事了,看來這干親家不認都不行了,這些禮節性的東西本來是我們要做的,不能讓他破費,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錢給他。
老婆很不當回事地說:“那是他自己愿意的,你要給他錢啊,他保證生氣。你要不想讓他吃虧,下次給他買套衣服就是了,再說他長期把這里當自個家一樣,你那樣做他還感覺你見外了。”
我覺得我老婆說得在理。
既然流浪漢有這個意思,就順他的意吧,反正有肉吃有酒喝那是好事。當晚按照我們麻雀村的規矩,該有的禮數都做了。流浪漢在我大兒子抱著小兒子給他磕頭的時候,從內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塊雞蛋大小的紅色的圓形玉佩來,那玉佩由雙龍合抱而成,紅如血色。他把它戴在我兒子的脖子上,我大兒子說:“爺,這可是塊寶玉啊,太貴重了?!?/p>
我不知道那玉到底有多貴重,但既然我兒子說是貴重的,總不能亂占別人的便宜,我說:“叔,你這個就算了,這玉貴你就自己留著?!?/p>
流浪漢笑笑,說:“也沒什么,這是我老胡家傳下來的,可能也有點名貴吧,但是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再有人傳了,認了滾生做干兒子,就給他吧,要不我東奔西走萬一哪天死在路上,還不知被誰撿去呢。”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說下去就是惹人傷心了。
我們就吃飯了。女兒很快吃飽了,她抱著小兒子在旁邊玩,我聽她說:“哦,小乖乖,讓姐姐看怎么了,哦,傷了個小指頭,不疼,不疼,來姐姐吹,吹就好了?!蔽肄D頭去看,見滾生正拿著那塊紅色的玉佩在玩著,嘴巴啊啊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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