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蚯蚓
我辦公的地點,地勢相對高了些,上班的路有一段近百米的斜坡。多年來來去去,路邊景物和常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都成了老相識。既然相識,總有些事會讓人掛心,諸如:老伯好幾天沒遇見了,小妹身邊換男士啦。樹皮擦破,電話亭遍體鱗傷,等等,等等。當然幾天過去,這些掛心的事,就如落英流逝,片片流來,瓣瓣流走。
昨夜一場雨真大,整個小城,巷為溪街當河,一個夜晚的橫流,還不過癮,直到第二天上早班,那截百米斜坡還流淌著一些遲到或來不及退去的水流。水量不大,倒覺干凈和矜持,它緊緊地依靠在人行道邊,波波折折,向低處款款移去。
這水吸引了我,就像飛鳥在地上行走一樣吸引我,我真怕腳步重了把小鳥驚飛,于是放輕腳步,呵護試地邊走邊看著水流的細節。有兩條蚯蚓,我俯下身來細看,是兩條蚯蚓。我想起它的來歷有些傷感,一定是那場大雨灌進它安身的家園,它死命地伸縮著身子從洞里爬出,只為了不至于被水淹死,只為了還能天天啃著土,可它萬萬沒想到才從洞里爬出,又被水帶到這里。對于這兩條蚯蚓來說,這水流無疑是條江河。蚯蚓在求生中居然有著魚的習性,不隨水而漂,奮力逆流而游。我真想念個咒語,讓它能像魚一樣長出鰭,這水泥路能像河一樣長出水草。然而就在我這荒唐想象里,蚯蚓不見了。想救它于水火,已經用不著了。
水中的兩條蚯蚓被流走了,可是埋在記憶土壤中的幾條蚯蚓又浮現在眼前。螞蟻,一群螞蟻前堵后截,半抬半引,那條蚯蚓仿佛半推半就跟著螞蟻爬的方向挪動著。我知道這樣下去蚯蚓的結局,便拾起路邊的竹枝趕著螞蟻。嘀咕著:我來救你——蚯蚓。爺爺則說:“救走蚯蚓,不就餓死螞蟻,你又何必。事情既然是這樣,就順它們命定吧!”我說:我的眼睛見不得死亡,總不能睛睜睜地看著蚯蚓被螞蟻一口口蠶食,沒看見則罷了。我還是救下那條蚯蚓。山間的沙土路上一條很大的蚯蚓被沙粉裹著,艱難地挪動。爺爺說:“蚯蚓滾泥沙,大概要下雷雨。”邊說邊用手中的木棍把蚯蚓撥弄到路邊的樹蔭下。我不解地問爺爺:我救蚯蚓,你說順它天命,怎么您自己也救蚯蚓呢?爺爺嘆了嘆氣,說:“這條蚯蚓是因為地里干燥悶熱,跑出來覓水的,是落難蚯蚓,當然要救!”我依舊不解,被螞蟻抬走的難道不是落難嗎?想想蚯蚓,不管是瀼水,還是干燥,爬出洞穴都是要落難的。啃土的蚯蚓啊!怎能離開土!
我到了辦公室,剛座下,茶水還沒倒好,手機就響了。是村子里一起長大的伙伴打來,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他身處困境。果然就是這樣。他問:“你石獅有朋友嗎?我弟弟在石獅打工,被摩托車撞了,肇事者看是個外地農民,居然跑走。弟弟躺到醫院,報案又沒記下車牌號,怎么辦啊!好在是土命,賤著,斷了下肢,命還能保下。可幾年來打工掙下的錢,填不滿這個窟窿。”我只能說幾句安慰的話,我真的無力找根竹枝,像趕螞蟻救蚯蚓一樣,救他于劫難中。
才過幾分鐘,又一位遠房的堂弟在沙縣打來電話,說孩子想回來念書,是否能幫助聯系一下學校。這件事我想并不難做。大概就像爺爺救滾泥沙蚯蚓一樣,把它挑到樹蔭下,它就能獲救。但我此時無心去做這些事了,我感覺很累,就像失眠的深夜,聽著嘰嘰嘰嘰的蚯蚓聲,讓我想得太多太多。
蚯蚓喜歡溫濕肥沃的土地,蚯蚓斷了一截還能生存,蚯蚓很少見光曬日,蚯蚓松土活土……啃土的蚯蚓啊!不離開土也許在夏夜會叫得更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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