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照不見的悲傷
在聯(lián)合門診,我又一次見到了他,與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胡子沒有那么長了,像墳頭荒了的雜草,讓人心生悲哀,準(zhǔn)確說是同情。
在門診里我們是同樣的身份,忍受著各自的病痛。我習(xí)慣講別人的故事勝過自己的,我會更加從容或者客觀,并不夾雜成縷的矯情,我自己這樣認(rèn)為,但我不確定你也這樣認(rèn)為。講別人的事,得自己的體會,我穩(wěn)賺,還兼得生活對自己的提醒,我并不排斥我的習(xí)慣,好希望你也這樣認(rèn)為。
他是農(nóng)民工,盡管我頭暈?zāi)垦#橛袗盒模€是一眼可以看出他的職業(yè)。在這個滿是灰塵的并不太發(fā)達(dá)的城市,有很多農(nóng)民工,同這個城市在一同奮斗,為自己的將來。
他腳上穿著的皮鞋沾著水泥的灰和石灰的白,這個顏色應(yīng)該是某一年時裝界的潮流領(lǐng)頭顏色吧,我已經(jīng)記不清是哪一年了,此刻他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或許在以后的生活里,我會記得他,遠(yuǎn)遠(yuǎn)多過那個美麗的混色。生命,活生生的生命力,渲染在我的面前。
有人說,人處在痛楚的時候,記憶會延遲得更久,身體上的病痛大抵也是如此的,我不再抱怨病痛,哪怕僅僅為了這份記憶,真該慶幸,在這個滿是藥嗆味道的場所,讓記憶永生。
生活在卑微或者生性平凡的人,總有一個好處,總會為他人著想。我們都是這樣的人。
他斜躺在沖著門口的床位上,一只黑色的帽子蓋住他并不算長的頭發(fā),我想一定是戴的匆忙,或者本就沒注意,一縷頭發(fā)不聽話地露在外面,我看不出他的年齡,但還不至于有如此多的白發(fā),僅僅是那一縷,竟有那樣多的白頭發(fā),是壓力還是其他,我并不能在這里清楚地講述給你,真是一種遺憾。
冬天,是個感冒狂亂的季節(jié),每天就診的人群總是居高不下,我在等待自己的序列號,在這個故事發(fā)生的時候。
北風(fēng)仍在呼呼的吹,全球變暖并沒有改變絲微這個冬天的氣溫。如果沒有記錯這個月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生活在這方天空下的人們已經(jīng)有23天沒有見過太陽,沒有見過陽光了。陰沉的空氣,讓人抬不起眼皮看看天。
在我前面的前面,是一位抱孩子的年輕夫婦,懷里兩歲的孩子,一直在嗷嗷個不停,同樣感冒的我,完全可以體會這樣小的娃娃身體上的痛苦。醫(yī)生給她檢查完身體后,確定要給她輸液。巧合和故事總是連在一起。
整個門診竟然沒有一個空著的床位,年輕的父母愁容滿面地立在原地。懷里的孩子還在娃娃個不停,農(nóng)民工哥哥用右手扶了扶帽子,用另一個城市的口音說,來我這里吧,我坐凳子上就可以。
年輕的夫婦報以禮貌性的微笑,不由得多看了農(nóng)民工一眼。一個人幫助別人的時候,才會忘記自己。農(nóng)命工哥哥忘記了自己,也沒有察覺別人的異樣,像他一樣活著也是好的,把自己所有的給予了,好與壞隨便別人怎么說。
農(nóng)民工哥哥,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們同樣來自山村,一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忍受著一切。他從褂兜里像變魔術(shù)一樣,拿出兩個山楂卷,遞給旁邊的孩子,小孩子是看見什么都想抓一抓的,努力的撐開小小的手掌去抓兩個沉紅色的玩具,小孩子的母親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原來小孩子的占有欲也會這樣強,一只手插著針管,另一只手緊緊抓著一個山楂卷。我努力捕捉這位陌生大哥的舉手投足,他褐色的瞳孔里有一閃而過的澄澈,我猜他是愛孩子的,在遙遠(yuǎn)的家里,一定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在天天等他。如果有一天,他回到了家,孩子能不能一眼把爸爸認(rèn)出來呢?
他的指甲是并不長的,我生平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指甲,不是因為俊美,而是,一根指頭上的指甲竟可以這樣參差不齊,有些地方硬生生地逼嵌到肉里,有些地方又像懸崖斷臂一樣料峭在手指之外,他會很難受的吧。
農(nóng)民工哥哥藥瓶里的藥一滴一滴流到他的身體里,真快,他就要走了。我也以為我的故事,關(guān)于他的故事,也要結(jié)束了。
原來沒有。
年輕的母親,我不知道還有什么稱呼可以叫那個孩子的母親。或許我會帶著些許情緒記下這位母親,我敬佩天下每一個辛辛苦苦認(rèn)真做母親的女人。或許她是認(rèn)真的,我卻覺得令人心痛。一種低沉的悲涼。
他走了,她還沒走,還有我在。而孩子睡著了,暫時忘記了病痛,小手松松地攥著剛剛的山楂卷。媽媽把寶寶手里的山楂卷連同一塊骯臟的鼻涕紙一同扔進了垃圾簍里,扔進去的還有我的心安。
好遺憾又悲傷,為他或者她還是為我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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