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得零分的作文

　　偶然看了一部書《別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這是一部歷年高考作文集錦，不過大概因為要通過出版審查，所以雖然“零分”作文，但在我看來也沒有太多出格的思想。除了感嘆策劃者獨到的眼光，編了一部賣出四十余萬冊的書外，我自己也不明白，這些作文為什么會得到零分。他們的作文非常通順，立意明確，并且還有不少文彩菲然。譬如有一篇叫《史記?陳冠希列傳》的，我相信這篇文章的古文功力，就算是很多大學教授，也未必能寫得如此如魚得水，信手拈來。

　　試讀幾行：“冠西好畫，尤嗜春宮，其御百女，皆以相機攝之，存之電腦，或邀朋共閱，或舉杯獨賞。后電腦崩壞，與修，冠西春宮遂泄。好事者聞之，以千金購之，散于網(wǎng)上，遂天崩地裂，百獸驚惶，中外側(cè)目，香江鼎沸。夷人聞之，皆驚曰：‘中國者，冠帶之國，禮儀之邦，圣人之所在，而蠻荒之所慕也！孰知黃暴若此！’眾女皆自危，或以千金購冠希之頭。冠希聞之，急亡之東夷曰美立堅者，不敢復出。世人謂之曰‘艷照門’”。其文彩風流，隱見太史公之遺風，古文之功力讓人驚呀。

　　此外還有一篇叫“早”的作文，該生直接寫道：“早是萬惡之源，判卷老師若是不信可去問百度。早泄、早戀、早孕、早搏、早衰、早逝、早熟......為了現(xiàn)身說法證明早的害處，今天我早交卷......就寫到這吧，交卷去了?！逼溆職?，其睿智，絕對非一般學生敢作敢為。

　　這些作文之所以被判定為零分，不用說就是思想出了問題，不夠健康，不夠主流，不合馬列主義思想規(guī)范，有損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shè)。我一直在想，我們的作文到底是考什么？作文考試不就是考學生對語文知識的綜合運用么，雖然思想要不得，但從評贊多元化來論，其文彩，其勇氣大概是可以得分的吧。當然，這樣的作文在其他國家，可能也會被判為零分，不過值得一說的是，我們只把這些零分作文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卻鮮有人對產(chǎn)生這些文章的原因作深入思考。學生永遠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除非他對前途喪失了信心，希望本無有，何不娛樂一把？可以肯定，那位寫《史記?陳冠希列傳》的考生應該非常偏科。

　　今年，有一位叫周海洋因為寫了篇《我緣何而生》的古文而名躁一時，文章讓很多搞古文字研究的老先生們驚嘆。但這位學生之前，因為自己數(shù)理化成績不理想，考大學無望。便寫了文章向北大清華等名校毛遂自薦數(shù)次皆未果。他想效仿錢鐘書、吳晗，哪怕數(shù)學零分，照樣有機會得到培養(yǎng)，并且成為一流的文化人?？上У氖牵瑹o一例外都遭到了拒絕。時代越發(fā)展，道路越狹窄，現(xiàn)在北大的校長肯定不會讓沈從文去教書，也不敢。

　　鄭淵潔先生有一篇《我家三代小學畢業(yè)生》的奇文，倡導的是先閉眼，再畢業(yè)的終身學習理念。一個美好的時代，應該寬容那些在某一領(lǐng)域里有特殊才能的人?！皫熣撸詡鞯朗跇I(yè)解惑也”，這些人之所以如此偏激，原因只有一個：他們的單課成績再好，在整個體制下也永遠沒有機會！犯錯誤是年輕的資格，然而面對犯錯誤的學生我們一棍子打死，便是整個社會師風的失范。

　　很多人曾津津樂道于蔡元培先生兼容并包的辦學思想?！岸嗥鐬橘F，不取茍同”，和胡適之間的佳話，更成為學術(shù)史上的美談。偏激，是因為有主見，有思想；敢為，是因為有勇氣，有擔當。而一個很聽話的好學生，哪怕獎勵他一百萬讓他寫，也絕對不會寫出這樣的文章來的。天才有一個特點，這個特點就是與眾不同，獨執(zhí)偏見。徐悲鴻把“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為一生之追求。只有站在整個普遍群體的對立面，天才才能顯示出他的開創(chuàng)和與眾不同之處。

　　我非常敬仰徐悲鴻，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卓越的大畫家，而在于他的教育理想：他破格錄取的李可染、屠古虹等，都成為一流的藝術(shù)大師。高山流水，志士方能惺惺相惜；子期伯牙，相知方能膽肝相照。大師的學生很多都成為了大師，除了大師德藝雙馨的言傳身教外，更因為大師有這樣海闊天空的包容的胸懷。

　　面對一篇篇桀驁不馴的高考零分作文，那些壞孩子的樣子，似乎一直在我的眼前閃動。他們孤傲，他們聰慧，他們才華橫溢，他們不屑一顧，他們不是學習最好的學生，但應該是最有潛力的學生之一。曹文軒在給韓寒的《三重門》作序時，寫道：“社會應當看到，蒼天之下，絕非只有一條道可走——即使沒有道，也應該為一個特殊的人，讓出一條道來?！?/p>

　　但這條路，在何方呢？在整個官僚充斥著的教育體制下，我們一直期待著能對這些學生予以寬容，但這個社會，似乎沒有哪一所學校，給予他們機會?？赡懿幌耄部赡懿桓?。我們一直在反思著，為什么沒有培養(yǎng)出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現(xiàn)在，我請大家來看看另外一篇也叫“早”的文章，據(jù)說這篇文章是滿分作文：

　　無論是漢語一聲溫馨的問候——“早！”，還是英語悠揚的一聲“morning!”，有著太多文化差異的東西方人，卻不約而同的用同一個概念表達著同一個美好的祝愿。

　　是的，“早”代表著希望。我們智慧的先民早已將希望賦予了這個早“字”。從結(jié)構(gòu)上看，“早”字從日，從十，就像是太陽剛剛升起的樣子，歷經(jīng)漫漫長夜的人們是多么渴望著光明，因為有了光明也就有了希望。

　　“早”意味著勤奮。有了希望就要去實現(xiàn)它，毫無疑問人類就是通過實現(xiàn)一個又一個的希望，才從原始蒙昧走向現(xiàn)代文明的。但同時人們也很清楚，希望的實現(xiàn)離不開自己的勤奮。古人云：“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就是在告訴自己也告誡我們后人，莫負春光，勤奮耕讀。于是就有了“聞雞起舞”，苦練本領(lǐng)報效國家的祖逖；于是就有了將一個“早”刻在課桌上，讓它向一盞燈燭一樣，時刻警醒自己發(fā)奮讀書終成民族脊梁的魯迅。

　　“早”凸顯出智慧?！抖Y記》有云：“預則立，不預則廢”。這閃耀著智慧之光的話語，告訴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所準備，有所規(guī)劃，否則就不可能夠取得成功。古往今來，無數(shù)成功的軍事家從不打無準備之戰(zhàn)，就拿一戰(zhàn)而使天下成鼎足之勢的“赤壁大戰(zhàn)”來說，“孫劉聯(lián)合”的方針早“預”在諸葛亮的《隆中對》里——“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至于此后的“黃蓋假降”、“龐統(tǒng)獻連環(huán)”、群英會上使“蔣干中計”、“借東風”等等一幕幕的精彩無不是在戰(zhàn)前做著周密的部署，這就是“預”。

　　慢說戰(zhàn)爭的勝利要早“預”，對災害的防范同樣也離不開早做準備——這便是“未雨綢繆”，還是智慧的先民在指導著我們——大雨未來，先做防范，修繕房屋，加固提防，就可以將災難降低到最低程度。大家應該還清楚地記得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中不知有多少學校校毀人亡，而有一所學校的校長因為多年堅持在學生中大搞應急疏散演練，結(jié)果同樣是面臨巨大的突發(fā)災難，他的學校卻創(chuàng)造了“0”傷亡的奇跡。

　　改革開放初期，國民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但同時也因為“預”得不夠，不科學，結(jié)果帶來了資源和環(huán)境的一系列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家的持續(xù)發(fā)展。

　　現(xiàn)在我們黨提出以“科學發(fā)展觀”統(tǒng)領(lǐng)全局，這里面實際上就包含了對發(fā)展的科學規(guī)劃的問題，熟話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讓我們從“早”字上得到積極的啟示，吸取先民的智慧，以科學的態(tài)度和勤奮的精神，經(jīng)營好我們自己的人生，也經(jīng)營好我們自己的國家。

　　這篇文章到底有多少意義，相信很多人讀了肯定會發(fā)笑，尤其是最后一段，公文式的寫作看了直讓人冒冷汗，閉眼睛一想，這學生肯定是一位在學校里經(jīng)常上跳下竄的學生會干部。遠比前面那篇以身試法，證明“早”是有害的遜色得多。事實上，如果認真解讀，我們會發(fā)現(xiàn)那位學生告訴了我們另外的思考方式：并不是所有的早都好，并不是所有的晚都不好，只有腳踏實地，按著自己的方式去展現(xiàn)完美，才是正確的。不過，這篇宣傳馬列主義的文章被評了滿分，而另一篇卻吃了蛋。零分的學生更真誠，更智慧，而這篇文章，卻未必是這個學生的真心話。韓寒說：第一次學會說謊，是從學寫作文開始。

　　我對這一觀點表示認同。我已經(jīng)不明白，高考作文到底要考的是什么？更不明白，我們的考試到底想選撥什么樣的人才？零分作文的孩子們，面對無語的社會和荒唐的教育體制，我只想送你們一句話：要狂傲和個性，就狂出水平，否則自己只可能淪為犧牲品，因為這個社會不會因為你是學生而給你犯錯誤和改證錯誤的機會。如果你對這一切不滿，并且知道它是那么的不合理，那么請好好讀書，做一個吮吸著狼奶長大的孩子，從中受益之后再來改造它。未來社會的我們主導者是我們，所有自以為是的教育專家們，終有一天會退出這個舞臺，我們甘愿以桀驁不馴的姿態(tài)嘻笑怒罵，放棄增長知識，增強自己主宰未來社會的能力，只會是一個錯誤。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瓊瑤，成為韓寒，成為拒絕這個體制之后，通過自己努力而有所成，并且能呼風喚雨的杰出人才！但卻有很多人腳踏實地地通過學習做到。這個該死的體制總會有一天完蛋，但我們首先要保證自己不那么快就完蛋，并且在這個體制完蛋的那一天，我們可以用雙手去創(chuàng)造合乎理性與人性的秩序。

　　這篇文章，本來想寫得嘻笑怒罵一些，或者痛斥這十惡不赦的中國教育制度，以及差參不齊的中國教師隊伍，甚至為那些零分作文叫好：好樣的！但站在整個體制面前，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并為這些具有可造之才的學生感到疼惜，零分也是需要有能奈的，就像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有能力去遺臭萬年一樣，能夠干掉岳飛的秦檜，那一手宋體字就貫絕古今，現(xiàn)在依然為我們這些文明人所用。這些孩子的思想不夠光明，不夠健康，“人之初，性本真”，他們需要引導。并且有誰想過，他們之所以不健康，難道是天生的嗎？一個有機會考上北大青華的孩子，肯定不會去寫《史記?陳冠希列傳》，即使寫，也不會拿高考作文來嘻笑怒罵。這些原因，不知道我們的教育專家們，教育部門的官員們，有沒有好好考慮過。體制永遠是不公平的，這個社會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人例外過！孩子們，好好讀書吧，這是我們改變這一切唯一存在的可能。寫到最后，秉著一位負責的，有著寬容和悲憫之心的社會公民的態(tài)度，我只能得出這樣非常沒有骨氣，卻為孩子們著想的結(jié)論。

　　鑒于本文的寫作不符合來自官方的規(guī)范，又前后矛盾。自己招了，本文得分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