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蝙蝠族告白

　　看到老朋友、老同學在簽名上寫道：其實，我是一個鄉下人。這樣的自稱雖然不新鮮，享譽中外的大作家沈從文都說自己是鄉下人，這就不用說了，賈平凹干脆寫了本書，直接就是《我是農民》。農民有什么不好，鄉下人有什么不好？農民有房子，有土地，春種秋收，雖然不必如都市的小資和偽小資們，一天天可以人前風光，人后悲傷，過著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捉襟見肘的日子。但他們過得簡單，也能自得其樂；你聽說過，有農民伯伯抑郁了嗎？你聽說過有農民大媽整容失敗要跳樓了嗎？風清月朗的日子，不必去爭名奪利，也不必亂生是非，更無勾心斗角，死去活來。鄉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那是在泥里爬的烏龜，在當今太平盛世，衣食無憂，是活得最像人的人，是最按天性去生活的人。

　　反倒在都市里生活的這些人（并非指全部），我見過某師長，此君混到頭發白，才混了個講師，有老子，有娘子，有孩子，就是沒房子。去年好不容易弄了一套，再看他的形象，已經能勾起路邊乞丐的同情心了。再看看我一朋友，在都市里混，說得天花亂墜，人生得意，仿佛*主席，溫爺爺經常請他吃飯似的，估計美國總統奧巴馬說要請他喝茶，還有做著一下，哈哈，對不起呀，我晚上得和英國女王約會呢！但鬼都知道，為了買套房，丫的欠了銀行不少錢。每個月一發工資，大部分得按揭。是啊，工資是不少，錢比鄉下人多，但論起花來，可能還比不讓人家鄉下人闊綽。他是都市人，那感覺更像是都市的仆人，天天工作，都是在給一套房子打工。好不容易把房子弄好了，孩子們開始要花錢了，當孩子差不多獨立了，自己也快到天上，或地下報道了。前半生，為房子，后輩生，為孩子，終其一生，從來就沒有為老子自己活過。

　　農民呢，沒那么多事。該種田種田，該種地種地，所謂面朝黃土背朝天，那已經是遙遠的傳說了。你現在去鄉下看看，是，他們是在種地，種田，可是一個月也就忙那么兩三個月，事實上可能兩三個月都不到。交通比較方便，可能還套了輛小貨車；電視電話，有的地方還有電腦，種地的大爺們，有的還聊起了QQ，人家小日子照樣過得舒服。人什么樣不是過一生呢，有錢是一生，沒錢也是一生，但人家一生，在天性里活著，我們呢，卻背著重重的包袱在活著。最后死了，人家農民會埋在自己家的地里，我們，要不成灰灑了，要不為了塊墓地，還有為一大筆的錢操心。鄉下雖然不必山青水秀，卻也是空氣清爽，安安靜靜，并且老來喝點酒，也算是怡享天年。而我們呢，在都市里，為了應酬，為了工作，又少于勞動，年紀輕輕，已經一身臃腫，胃病，腸病，肺病，弄不好什么淋病艾滋病都得了。在鄉下，大家生活都差不多，但在都市里，人比人氣死人，心里容易不平衡，弄不好，還得個心臟病，但這有什么辦法呢？很多人，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當然了，在都市里，也有好的，那是富二代呀什么的，老子把房子車子票子全搞好了，坐享其成。日子當然過得舒服，但要說，靠自己打拼的，你再厲害，在四十歲之前，你能像個大少爺那樣過日子，楚歌是夠佩服你的。不過，這種人并非沒有，而是就算有輪到我們的機會，就像去賣彩票中獎一樣。說自己是鄉下人的都市人，其實既不是鄉下人，也不是都市人。這種人日子最難過，你說老子是都市人，卻像鄉下人一樣窮，甚至比鄉下人還窮；你說老子是鄉下人，要房子沒房子，要土地沒土地，這是什么人。更有些從鄉村來到城里的學生們，更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現在是城鎮戶口了，算城鎮人了，但在城里一無所有，甚至沒有工作；回到鄉下呢，他們也沒有屬于自己的土地，就算有土地，他們也不一定可以像農民一樣，理所應當，心安理得地去種。他們已經不懂得怎樣在土地上勞動了。聰明的朋友，你說，他們應該是什么人！

　　所以，我作為一個類似于此的人，我沒有資格說自己是農民，僅管我的父輩是農民。小時候也曾在青山綠水間放牛放羊，也曾在泥土地里摸爬滾打，但現在，我沒有土地，也忘了怎樣去耕種；但我也沒資格說自己是都市人，因為，我畢竟不能像一個都市里的公子哥兒們一樣，過著輕描淡寫的小資日子。我發現自己就是一只蝙蝠，是蝙蝠族里的成員。我們在鄉下人看來，能飛，事實上，我們不是鳥類；在真正的都市人看來，我們不會生蛋，和在地上爬的又沒有什么大的分別。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生活，像蝙蝠一樣都處在黑暗之中。這個特殊的群體，我把他們叫蝙蝠族。生活在禽與獸之間，看似可上天，可入地，事實上，他們的日子并不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