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西往事

　　蘋果說的吐沫橫飛，她見青琪滑到了地板上，便笑嘻嘻地去攙她，嘴里嚷著“再碰一杯！來來來！還剩這點兒，不能糟蹋！來！”

　　青琪軟綿綿的像是一灘泥，順著桌子直接出溜到了地上，蘋果好不容易把她架到沙發上，青琪四仰八叉的半躺著，指著桌上兩個已經要見底的紅酒瓶子，含混地喊著，“給我拿過來！它們兩個！給我！拿過來！”

　　蘋果踉踉蹌蹌地把兩個酒瓶子拎過來，青琪接到手，緊緊地摟在懷里，“這是我生日的禮炮。啪！放一個。啪！又放一個。滿天都是花！都來給我過生日！這么多人！好多好多人！我高興，我真高興！”

　　念念叨叨的青琪盯著兩個禮炮看了看，忽然喃喃道，“不對。這不是禮炮，不對不對。這是孩子！是我的兒子?。∧阍趺床徽f話？是不是死了？怎么這就死了？蘋果，你看，你看他怎么不說話，他怎么這么小就死了？??？”

　　青琪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搖著蘋果的胳膊，帶著哭腔問道，“他怎么不說話？你看他怎么不說話？”

　　蘋果被搖的頭暈腦脹，沒好氣兒地說，“這不是孩子！這是啥孩子呀！你好好瞧瞧，這是酒瓶子，咱倆剛喝完的酒瓶子，你沒看這里頭還有酒嗎？”

　　青琪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紅酒瓶子里殘存的一些酒滴了出來，看著紅紅的酒液，忽然開始捶胸頓足的號啕大哭，“血啊，有血?。∷钦娴乃懒搜剑√O果，你看，怎么有血??！我的孩子死了，他死了！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他，我不是人哪！”

　　雖然醉得暈暈乎乎，蘋果還是聽的毛骨悚然，她看著又哭又鬧的青琪，想搶過兩個瓶子，無奈青琪抱的死死的，兩個人爭搶了一番，也不知是誰先松了手，瓶子“啪“掉到地上，碎成了幾瓣。

　　青琪嗚嗚嗚地哭著，“我的孩子不見了，摔壞了，摔死了！讓我給摔死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蘋果內心隨著瓶子的破裂，陡然升騰起濃濃的愧疚感，大概是被青琪的無力深深的感染了，她索性往沙發上一栽，隨著青琪一同大哭起來。

　　醉酒后的痛哭最無奈也最暢快，仿佛能勾起愁腸百結又仿佛一瞬間能放下一切，兩人似乎沉醉在合奏的哭聲里，由齊聲抽泣到嗚嗚咽咽，好像睡過一覺一般身心放松，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止住了哭，神思恍惚地靠在沙發上，默默地愣著神。

　　酒精的作用略微褪下了一些，青琪不再像剛才那樣又哭又鬧，她愣愣地看著天花板，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兀自說著話。

　　“我和云廣從小就認識。我們是鄰居。他比我大幾歲，一直疼我照顧我。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他，很喜歡。你有沒有很喜歡過一個人？那種感覺，就好比，看見了他，就看見了全世界？有沒有？你有沒有？”

　　蘋果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把最后的一口酒一飲而盡，堅定地點點頭，大聲說道，“有過！”

　　轉瞬間又傻笑了笑，小聲說，“沒有?！?/p>

　　青琪并沒注意聽蘋果的胡言亂語，繼續喃喃道，“我一直以為長大以后會嫁給他，我爸媽也都這么以為。為了能早幾年畢業，他來保定上了大學，我來這里上了中專。他是那么優秀，全靠自己的努力，考了我們縣里的第一名。”

　　“那時候上大學的人少啊，一個縣里也出不了一兩個。蘋果，你知道么，我們兩家都不算富裕，要不是念書念的好，大人也不忍心糟蹋兩塊讀書的料，就咬著牙供我們上學。我還記得，剛來保定的時候，天總是藍汪汪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回想起來，天藍的啊，讓人想哭?！鼻噻髡f著笑了起來，流著眼淚說道，“那天色好的，就好像一直能長長久久一樣。”

　　“可是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長長久久的事情。上了一個學期，我爸就出了工傷死了。我媽帶著我妹妹回了山西的娘家。呵呵，山西朔谷，你應該知道那個地方?！鼻噻骺嘈π?，抹了抹眼淚，“好像是一夜之間，我的家就沒了。第一年放了暑假，同學都回了家，我沒有地方去，我媽捎來口信，讓我去山西找她。正好云廣他爸前兩年辭了工作，去了那里跟人合伙開礦，云廣就跟我一起去了山西?！?/p>

　　“到了山西，我們先找到了他爸。他爸也知道我家里的事，留我在那兒住了幾天，說帶我去找我媽。都怪我，自己沒事出去瞎逛，人生地不熟的，走迷了路?？赡苁巧陷呑忧妨藗揖偷搅岁惣彝?，遇到了陳啟德?！?/p>

　　青琪抽了抽鼻子，“后面的事，你大概也就知道了。我讓他們給下了藥，稀里糊涂的跟了那個陳啟德。我當然是不認命，哭了一個月，跪著求他和他大老婆，放我走?？伤辉敢猓f他掙了那么多錢，娶的都是莊稼主的閨女，好不容易得了個知書達理的女人，一定要下個崽，讓他們家里也沾沾文化氣兒?！?/p>

　　“一個月之后我就發現我懷孕了。我那時候小，根本不知道懷孕是怎么回事，看見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嚇的要死。他們怕我把孩子弄沒了，天天找人看著我，終于到最后我生了若谷……”

　　青琪遲疑了一陣，“后來若谷死了……”

　　蘋果的意識恢復了一些，她下意識地問道，“你的孩子沒了，所以他們就拴不住你了，你就想離開了，對不對？”

　　青琪苦笑了笑，“當然，孩子沒了，我根本沒有理由再留在那里，那個破村子，那群讓我厭惡的人！”

　　“他們是我這輩子的噩夢，如果不是陳啟德，我早就和云廣一起，有了家，有了我們自己的孩子，一切就不會成今天這樣，我是人生完全可以是另一番模樣。所以蘋果，我不甘心，我是真的不甘心，每個人走錯的路都可以從頭再來，為什么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