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伯和大娘的姻緣是天作之合。爹恨死了。

　　爹自己改名劉貧農后，爺爺已經不敢再用戒尺打他了，如果不是那次我爹把墨汁潑在大伯臉上，潑在爺爺那卷心愛的《三字經》書上。那天農閑時大伯正照著《三字經》習字帖，我爹歪歪斜斜地走過來，奪過大伯手中的毛筆就在書上畫XX，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狗地主，地主羔子王八蛋。大伯去搶筆，爹拿起硯臺就朝大伯砸過來，墨汁淋淋漓漓地潑了大伯一臉，也濺在爺爺心愛的《三字經》書上。爺爺忍無可忍從墻上取下戒尺朝我爹劈頭蓋臉地打過來，爹抱頭鼠竄逃到大街上，一邊跑一邊滿街筒子喊，地主造反啦，地主打人啦，地主又打人啦。爺爺就是那次氣得咳血而死的。臨死前爺爺長一口短一口的喘著氣兒說，逆子呵，逆子呵，爺爺到死都沒閉上眼。

　　大伯基本上算是和爺爺一樣性情的人。大伯的好性情也幫了他。我家是地主，成分不好，可村上再找不出比大伯識字更多的人，工作組就讓大伯去村里教學堂。這件事同樣也害了我大伯，這自然是后話。爹為此恨得在家里偷著罵工作組瞎了眼，爹找著碴兒罵大伯的時候就更多了。大伯在相貌上也繼承了我爺爺，白凈清秀，面相良善，身材挺拔。大娘嫁到我家時，沒人不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說到大伯的婚姻這里不得不交待一下我一直沒提及的我奶奶了。奶奶基本上算是一個沒什么個性的小腳女人，爺爺在世時對爺爺惟命是從，爺爺不在了她就順理成章地撐起了這個家，這也真夠難為我奶奶了，我爹把爺爺都沒放在眼里面，他哪里會正眼瞧一眼我的小腳奶奶呢？奶奶生氣時只會哭著罵敗家子，敗家子。給大伯說親的還真不少，人家不嫌我家里是地主，奶奶倒嫌乎起人家成分來了。一說是貧農家的閨女奶奶就搖頭，奶奶說，門不當戶不對呀，免得進了門人家再挑三揀四的嫌乎咱，趁早死了這份心。奶奶認準了門當戶對這個理。這個理誰知道還真讓奶奶認對了哩。

　　大娘的娘家離我們村有十里路。土改前，我們兩家的田地連著界，耕種耙收，地頭相遇了，爺爺和他未來的親家公每人點著一袋煙，蹲在地頭瞇著眼眼咂巴著吸，淡淡的煙霧在田野上飄繞，兩個老頭或說話或不說話，都是一幅志滿意得的模樣。大娘的爹也識文斷字，識文斷字的老頭兒土改時失了土地忽然找不著北，用一根麻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大伯和大娘是指腹為婚嗎？也是也不是。兩個老頭兒歇在田間地晌時揣想著女人的大肚子也說過這件事，生男生女做親家，可奶奶一口氣生出了倆小子，爺爺就不知這婚事該咋定了，爺爺奶奶在心里都是把那閨女配了大伯的，可爺爺奶奶都沒說出口，大娘的爹，那個謹小慎微的老頭兒厚著臉皮說了，要把閨女許配老大。雙胞胎，分分秒秒也有個先后順序，有個長幼伯仲。都聽說那閨女是又俊俏又利索的好閨女，都聽說劉家老大是又俊朗又儒雅的好后，都聽說老二是又猥瑣又刁鉆的波皮無賴。聽誰說的？風兒唄！從我們村上刮出去的風，從大娘村上刮過來的風。純樸敦良的鄉風滋潤了大娘大爺心底互相愛慕的情愫，大娘大爺婚前沒有有所表示嗎？沒有。地連著地，田連著田，大娘大爺婚前就沒見過面？沒有。大娘是獨生閨女，嬌貴著呢。既便出門，也是在離家不遠的田地里透透風，干一些輕輕巧巧的細活兒。據說有一次，爹遠遠地看見田地里飄著一團紅影子，爹飛腳跑過去，那團紅影子還是很快地消失了。爹做著美好而憂傷的夢，爹曾一度忠誠地、孤獨而憂傷地在田野里守望著。

　　大娘是被大伯用大轱轆車娶回家的。兩頭膘肥體壯的大黃牛，拉著吱嘎作響的大轱轆車，把大娘娶到了我們家。大娘一走進我家門，把整個村子上的女人都給比下去了。大娘細皮嫩肉的那個白呀，把一村子上的女人都給比暗了，把一村子上男人的眼睛都給扯直了。大娘長著一雙細長柔美的單鳳眼，大娘走路輕輕巧巧的，大娘說話細聲細氣的，可大娘過日子里里外外是把手。一村子的人都說這媳婦是讓我大伯娶著了，他們倆是好馬配好鞍，好井配好栓，誰也虧不著誰。只有我爹為著我大娘，對大伯的忌恨又加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