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讀莫言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意外。五年前，曾經寫了一篇二萬多字的關于莫言的評論，那時候就說過，如果從中國作家中挑一個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話，那個人最有可能就是莫言。在莫言獲獎消息的第一時間，朋友給我打電話，說：“恭喜啊，還是你有眼光，老莫真的獲獎了。”我大笑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當然是玩笑。

　　莫言文章的汪洋姿肆，絢爛多態，獨一無二，氣勢磅礴，無法定義，這是其他作家沒辦法比的。一個作家能不能登記上最高的殿堂，除了運氣，還需要獨一無二的鮮明特點。

　　在這個方面，在獨創性上，莫言無疑是中國作家中，最另類的風景。莫言成為目前唯一一個以中國藉問鼎諾貝爾獎的華人作家，在整個華語文學界產生的影響，是可以預料的，帶來一股文學熱潮和閱讀熱潮，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只是，當莫言的作品，甚至像《紅樹林》一樣并不太成功的作品，都銷售一空的時候，就讓我感到有些異味，不吐不快了。

　　一位在高校教書的朋友甚至問我：“你那里有沒有莫言的書，借本給我看。”他知道我是莫言的讀者，很多年前就是了，莫言的書基本上一本不落全部看過，包括像《紅樹林》這樣的作品都看過。莫言的書，也買過幾套，但是大學畢業的時候，都寄回老家去了。大學的圖書館里，不應該缺乏莫言的作品吧。老朋友跟我說，全部被學生借走了，一本都沒剩。

　　當莫言熱席卷整個書市的時候，當小學生都要讀莫言的時候，我覺得我們需要冷靜。

　　莫言獲獎了，自然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畢竟讀書不是趕時髦，也不是莫言獲獎了，就讀他的書；其他人沒獲獎，就不讀了。其實中國的出版業十分寒磣，尤其是文學出版業。雖然聽說這樣的暢銷書，那樣的暢銷書，只不過這些暢銷書，要不是青春小說，要不是網絡小說，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那些作品，印數也多不到哪里去，十萬冊，足以令人羨慕嫉妒恨。

　　在一個擁有十三億人口的國家，一部獲得中國文學最高獎茅盾文學獎的作品，只印幾萬冊，這是什么概念？如果按人均來算的話，會令人感到沮喪。我們讀書太少了，少到連說都不好意思說。我想，如果平時大家都讀書，都買書，也不至于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作品會一夜脫銷。我就一本都沒有買。因為我的書桌上，三五本莫言作品是有的。

　　事實上，這種讀書方式，也顯示出了普通讀者的浮躁和短視。覺得莫言獲獎了，作品應該是中國最好的，不讀的話，跟不上時代，就不懂中國文學。讀了莫言，就讀了中國最好的作品。這種心態，讓那些從來沒進過書店的人，也會想方設法弄兩本莫言來一睹究竟。

　　莫言是中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事實上莫言也只是之一，并不是唯一。在當代作家華語中，甚至可以有資格拿諾貝爾文學獎的人當中，余華應該算一個，北島應該算一個，嚴歌苓也算一個，他們都是站在中國作家第一梯度的人。就算連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專家們，也不否認，獲不獲獎，除了作品本身好不好外，還要看翻譯好不好，莫言獲獎，有很多因素。

　　我不否認莫言在中國文學史上的貢獻獨一無二，但卻不能因此一葉障目，只知莫言。真正想讀書的話，余華、蘇童、畢飛宇、賈平凹、阿來、鐵凝、遲子建、王小波，散文中周國平、龍應臺、李敖、劉再復、余秋雨等等，現代文學中，難道錢鐘書、魯迅、老舍、巴金、沈從文、張愛玲、梁實秋不值得讀嗎？我相信，這些書的可讀性，甚至比莫言高很多。莫言的作品，主要成就在于美學和藝術上的追求，普通讀者根本不能體會他小說中的汪洋大氣。

　　并非我武斷小瞧了普通讀者的審美能力和接受能力，但這卻是最基本的事實。中國人讀書就喜歡跟風，試問《百年孤獨》在中國常銷這么多年，到底誰讀懂了。反正我沒讀懂。

　　普通的中學生，更不可能讀懂《豐乳肥臀》和《生死疲勞》，哪怕是《檀香刑》、《生蹼的祖先》，就算真能讀懂了，這樣的作品，對于一個孩子形成美好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事實上是不合時宜的。莫言的小說，呈現出來的東西，本來就不是一般的純潔美好，性、暴力、饑餓、死亡、變態、原始，這是莫言小說中，最明目張膽的標簽，肯定不適合一般人讀。更何況莫言小說的最大魅力，還不止于此，敘述的不拘一格，雜語橫生，乃至顛狂，才是極致。

　　我始終認為，讀書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修養，是一個人自我修行的心境，對于一個搞中國文學研究的人，不能不讀莫言，但對于普通的讀者，卻沒有必要真的去讀莫言。翻一兩部，了解一下就可以了，像這樣是人是鬼，是男是女都捧著一本莫言趕時髦，是可笑的。

　　莫言的小說，是來自大地的狂歡，是來自民間的野性，是像神的啟示一樣，充滿了欲望和破壞，莫言的小說，可以說是文學上的原子彈一樣，恨不能解放一切，毀壞一切，尤其是幾個中篇小說《金發嬰兒》、《球狀閃電》，那種莊子一樣的思想，想掙脫一切，自由自在的敘述，天馬行空的跳躍，大膽囂張的比喻，自言自語的孤芳自賞，很多人未必領會。如果要作一個比喻的話，莫言的小說，就像《失落園》、《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樣，揭示真相，追求真實，卻未必適合普及。他的很多書，事實上只具備一種高層的把玩和品味。

　　如果一個普通中學生，拿著莫言的《豐乳肥臀》看得津津有味，我一定會感到詫異。

　　因此，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在莫言熱席卷書市呈現瘋狂狀態的時候，我想說的是，真正想讀書的人，是不會去搶這一股熱潮，是不會把莫言的小說照單全收的。莫言是偉大的，但偉大的作品并不一定適合所有的人去閱讀，這也應該是對莫言的尊重。

　　對于那些從不看書，睜眼閉眼說中國當代沒有好作品的人來說；對于那些立馬給孩子買莫言的書的大人們來說；對于那些不知道該給學生推薦什么樣的書的老師們來說。我們不讀莫言，請把目光從莫言諾貝爾的光環中移開，去看一看，在書店的某一個角落中，那里有很多才華橫溢的中國作家，他們一直在堅守著心中這一座殿堂，默默地書寫著中國文學的豐富。

　　可能這些書的首印只是一千本，一萬本，但請認真去讀那些苦心經營的文字。還有我們的出版事業，除了去追逐像莫言一樣的名人效應一本萬利，也應該給予那些角落中努力綻放的微小，以更多的關注和扶持。莫言是中國的驕傲，但中國文學不能只有莫言。或許在我們無心插柳的隨意翻閱中，在那些印數只有一千兩千冊的角落里，很多的莫言浮出水面。

　　不讀莫言，關注更多的作品和作者，才是真正的熱愛，才是中國文學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