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龍隔三岔五總會去一次村里。名義上,他是去看阿德老爹,看望老村長陳家阿爹,但他心里清楚,他就是為了看小龍女阿依的。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不知不覺成了他心里頭的一塊肉,時而溫暖,時而生疼。他心里滿懷對她的愛、牽掛和歉疚。
巴虎并不待見這個孩子,有一次揪了揪阿依乖巧的小臉,問:“你說,哪個是你阿爸?”
阿依奶聲奶氣地說:“你是我的阿爸啊!”
巴虎說:“要是我不是你的阿爸呢?”
阿依問:“你為哪樣不是我的阿爸,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巴虎拍拍孩子的頭,笑了起來,說:“不是,我是你的阿爸,我不是哪個是啊?”
后來,他又問阿依:“阿龍叔叔對你好不好?”
阿依突然眉飛色舞起來,說:“阿龍叔叔是個好人,他對我可好了,還送我禮物。”
巴虎突然有些不高興了,說:“以后不許拿阿龍叔叔的東西,他是個壞人。”
阿依說:“阿龍叔叔不是壞人,阿公說了,阿龍叔叔是好人。”
巴虎突然沒來由地生氣,大聲吼道:“我說他是壞人他就是壞人,以后不許再跟他說話,拿他東西,他來我們家,就讓狗咬他,用東西丟他,趕他出去,你聽到沒有?”
阿依鼻子一聳一聳地吸了吸,嗚嗚地哭了起來。
巴虎大聲吼:“不許哭,快閉嘴,把眼淚擦掉。”
阿依壓抑住哭泣,小手抹花了臉。阿德老德從屋里出來,喝斥了巴虎幾句,才把阿依拉進家去。楊小龍沒有回來的時候,巴虎還不覺得什么,當楊小龍回來的時候,他想到阿依是楊小龍的孩子,心里更不痛快。如果楊小龍現在過得很糾結,也許他心里會好受一點,問題是楊小龍現在好像要什么有什么,而他卻因為幫他娶一個女人,弄成了今天這樣。
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已經是別人的了,他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行。
自己家中的孩子,又偏偏是楊小龍的。
那天,巴虎和鎮上的幾個混混在打牌,李結巴就說道:“虎哥,你的事、事情我們都曉得,憑、憑哪樣楊小龍現在過得這么好,你過得這么差,都是因為他去坐牢,你沒去。”
巴虎覺得這話有點狗屁,說:“坐牢就能混得好,那明天你強奸個婦女,也坐牢去。”
旁邊的幾位笑了起來,說:“強奸,也要有那能力才行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李結巴尷尬不已。三十幾歲的人了,還沒結婚,也因為結巴,沒交往過女人。他連忙轉移話題,說:“我、我就是覺得吧,楊小龍應該給我們虎哥補、補償!”
巴虎吐了口煙圈,問:“有文化啊結巴,都知道補償了,說說,哪樣補償?”
李結巴說:“精、精神補償,你為了他,作出了多、多大的犧牲啊!”
巴虎哈哈大笑,說:“有長進,還知道精神補償了,還知道犧牲了。”
李結巴尷尬地笑笑,說:“電、電視上,學來的。”
巴虎念一轉,是啊!當年,是不是他打死的人呢?巴虎肯定,不是他打死的!當然他也不知道是誰打死的,亂棍打死,關他什么事。只是因為當時年輕,就這樣稀里糊涂當了替罪羊,楊小龍呢,難道他去坐牢替我巴虎嗎?顯然不是,都只是因為年幼無知遭哄騙而已。
他突然覺得,如果不是楊小龍,他理所當然地有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結果呢,就因為娶了楊小龍的女人,弄得自己一無所有。更可氣的是,這么多年來,巴虎一直在幫著楊小龍養他的種,這讓巴虎有一種火上澆油的憋屈,他決定去找楊小龍談談。
那天,巴虎把楊小龍叫出來。岜沙的街頭,風吹著一枚白色的塑料袋飛向天空,在房屋頂和電線桿上妖嬈。游客的腳步向賓館里走出,人散后的街上,罩上一絲落寞。巴虎抽了一口煙后,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說:“你店里最近不忙吧,聽說你經常還回村里去?”
楊小龍不知道巴虎要說什么,說:“是不太忙,所以就回村里去看看。”
巴虎看了楊小龍一眼,說:“看什么?村里那些人,那些事,你難道還要看嗎?”
楊小龍知道巴虎有話要說,他這個人直來直去,便道:“你到底想講哪樣?”
巴虎轉過身,對楊小龍道:“我知道,我們都是岜沙人,從小一起玩,有些話我不想對你挑明,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們就明說了,親兄弟明算帳,對吧。你可能知道,阿依不是我的骨肉,是你的,她不姓巴,她姓楊。但是在名義上,她現在是我的女兒,是我養了快十年的女兒,這一點你應該清楚。我是個很大方的人,但是也是一個需要尊嚴的人,你明白的。”
楊小龍問:“那你的意思是?”
巴虎說:“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喜歡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情。”
楊小龍明白,是他去看望阿依,引起了巴虎的抗議。但是他心里清楚,坐牢十年,阿莎一直是他心底里最柔軟的牽掛,如今斯人已逝。唯有阿依,這個他親生的骨肉,如果連看望都不能,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楊小說:“你放心,我就算去看阿依,也不會告訴她真相。”
巴虎望著遠方輕描淡寫的山村蕭瑟,說:“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阿依是你的女兒,你要看當然可以,我也不想不盡人情阻攔你們父女,但也不能這樣就輕輕松松的,你說對吧。”
楊小龍聽明白了,巴虎是需要錢,他心直口快道:“你想要多少?”
巴虎說:“雖然我們兄弟不應該這樣說,但親兄弟明算帳,三十萬,你看怎么樣?”
楊小龍盯著巴虎。巴虎似乎有些心虛,畢竟以這樣的方式向楊小龍開口,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楊小龍不說話,他以為他的要價超過了對方的心里承受。雖然開口前,心里的小算盤已經上上下下盤算了上百次,并不斷提醒自己,少一分也不行,我說多少就是多少,誰叫楊小龍現在混得那么好,又有把柄抓在我手里!敲就敲狠一點,下次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但當真正面對楊小龍開口的時候,他心里難免不會有一絲忐忑,看楊小龍不說話,以為自己的索取超過了他的心里預期,補充說:“三十萬是多了一點,但從此以后,我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名正言順的,就是你的女兒。如果你覺得多了,那就二十萬,不能再少了。”
楊小龍沉吟了半天,三十萬能得到一個女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錢是掙來的,還有什么比有個名正言順的親生女兒更令人高興呢?但他想到阿德爹,這個老人家是拿著生命一樣在疼愛這孩子,即便和巴虎達成了這樣的協議,他也決不能就這樣把孩子要回來。
這樣做,對于一個老人來說,太殘酷了。
巴虎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巴虎了,阿依好歹也是自己親生的女兒,既然他已經開口了,答應他便是。楊小龍說:“三十萬我可以給你,但是我有個條件,這對你來說也不算太難。”
巴虎聽楊小龍答應,忙說:“什么條件,你說!”
楊小龍說:“拿了錢,我希望你能去做點正當生意,阿依還是跟著阿爹過,這個協議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不能讓孩子和老人知道,你也不許再為難他們,如果你愿意,把協議寫好了拿過來,我就給你準備錢。你的事情我也聽說,算是對你的補償,從此以為,我們兩不相欠。”
巴虎說:“好,按你說的,君子一言。我把協議寫來,明天早上我過來找你。”
楊小龍說:“下午吧,下午你來。”
巴虎走了,楊小龍想著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巴虎哪里還有半點岜沙人的樣子。不管怎么說,希望他拿這三十萬,好好做點正當生意,過正經人的日子,阿德爹老了,也不容易。
楊小龍一邊為巴虎準備錢,一邊想著招聘人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他才剛剛開門,一位背著旅行包,戴著休閑帽子,一身戶外運動打扮的女子走進店來。她眉清目秀,未施粉黛的臉看上去,覺得她已經在外面飄蕩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她左右打量了一下楊小龍的店,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楊小龍,問:“請問是你們這里要招聘人嗎?”
楊小龍忙說:“是是,請問你是?”
對方把背后解下來,挨著墻放在地上,說:“我是來應聘的。”
楊小龍忙熱情說:“那你快請坐,很遠的地方來的吧,辛苦了。”然后倒上一杯水。
對方說:“我是從北京來的,老家在成都,在網上看到你們招聘,我喜歡岜沙這個地方,希望能在這里找份工作,對了,你這小店,不會是招營業員吧,我對這個可沒什么興趣。”
楊小龍忙說:“不是,不是,我招人,就是想擴大經營,做一些能夠結合本地,又有發展前景的事情。當然,因為我個人的能力實在有限,所以想招一些比較能干的人才。”
對方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介意我留下來吧。哦,對了,我姓張,你叫我張妮就可以了,也可以叫小妮子,我大學學的是新聞,今年剛畢業,每年都能拿國家獎學金,我想我是符合你的要求的,如果你想擴大你的生意,成岜沙最有錢的人,我想我會是你最好的選擇。”
楊小龍聽對方這么一說,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招人,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也許魯婧會有主意,他決定讓魯婧過來參謀參謀。招呼張妮在店里坐之后,他急忙給魯婧打電話。魯婧正在開會,接到電話后,對王稼說:“所長,我有點事,先走一步,有什么任務你直接跟我說就行,保準不耽擱。”派出所不是那么嚴格,王稼罷罷手,說:“你忙你先去吧。”
魯婧走出去,王稼調過頭來問趙虎和孫世杰:“你們說她這是干什么去?”
孫世杰說:“約會吧。”
王稼問:“約會,和誰約啊?”
孫世杰說:“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應該是楊小龍。”
王稼大惑不解,說:“楊小龍?我不是說,讓你們兩個要守住陣地嗎,怎么回事?”
孫世杰說:“所長,這可不關我的事,這事全讓給趙虎了。”
王稼盯著趙虎,說:“怎么回事,這都沒把握住啊。”
趙虎紅著臉說:“不是所長,這事我真不知道怎么辦。你要說拿把刀往我身上插,眉頭不皺一下都行,但是這件事情,我真是沒辦法,我不知道怎么開口,也不知道她喜歡什么。”
王稼說:“唉,你們倆啊,要不是我老王一把年紀,又有家室,真該給你們露一手,讓你們學學。這世界上,沒有追不到的女人,要有,就只有放不下的面子和下不到的功夫。”
魯婧不一會兒就到楊小龍的店里,楊小龍忙互相介紹。魯婧和張妮握過手,張妮上下打量了一下,說:“你應該比我大一點,我叫你魯姐吧,你真漂亮,看起來像是電影明星似的。”
張妮說的是心理話,但魯婧還是不好意思地笑,說:“哪里,我覺得你也很漂亮。”
客套幾句之后,言歸正傳,魯婧說:“你來應聘,知道我們招人來干什么嗎?”
張妮正襟危坐,說:“知道,想擴大經營,找一個得力的助手。”
魯婧說:“你看啊,你學的是新聞,我們招的是經營管理,專業是不是有點不對口?”
張妮說:“我覺得我的專業和你們的要求是十分對口的。雖然我學的新聞,但各有各的學法。這樣吧,我給你們講兩個故事。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兩位老人在公園里聊天,一位老人對另外一位老人說,他有四個兒子,其中三個是經濟學博士,都是哈佛,牛津名校的,第四個兒子呢,初中畢業,游手好閑,是個小偷。另一位老人對老人說,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兒子,你為什么不把他趕出家門?老人說:我為什么把他趕出家門,他可是唯一能給家里掙錢的兒子。另一個故事是這樣的,郭沫若和魯迅是學醫的,孫中山也是學醫的,但是他們都沒有在醫學上取得成就。一個人的職業,不應該直接就與他大學時的專業掛勾,這是偏頗的。就像馬戲團里的老虎,學過耍戲,不要認為它就只會耍戲。只要有機會,老虎一樣會發揮它的本色,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百獸之王。新聞,只是我大學里的專業,并不代表我的職業。”
魯婧和楊小龍暗地里,都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對這個看上去顯得有些稚嫩的女孩已經另眼相看。魯婧說:“但是,如果你從事的職業與大學時的專業不對口的話,適應起來需要一段時間,你知道我們請人是要來馬上用的。你也知道,沒有那個老板想把自己當成學校。”
張妮說:“沒錯,但是你們現在的條件,說實話,也沒有實力聘用我。我看重的是楊老板發展事業的雄心。沒有哪個企業愿意花時間去培養新人,但是現成的人才又有誰愿意接受待遇一般的工作。磨刀不誤砍柴工,讓人才與企業一起成長,不是更好么。再說,我愿意把自己的前途壓在我們的企業上,你們為什么不愿意用一個崗位,去鍛煉一個新人。再有,我雖然學的是新聞,但是我知道怎樣把新聞與經濟結合起來,新聞是完全有利于企業的發展的。”
生平沒多少機會接觸大學生的楊小龍,已經被張妮頭頭是道的陳述折服了。他說:“那你說說,怎么把你學的新聞和企業的管理聯系起來,我的意思是,你舉一個實例。”
張妮想了一下,說:“這樣,我來的時候,在街邊那里吃過一碗粉,我覺得挺好的,如果楊老板能借十萬塊錢給我,明天十萬塊錢奉還,但那個小店已經名聲大震了。”
這個要求讓魯婧和楊小龍心里嘀咕,十萬塊錢可不少,會不會是騙子啊,萬一溜了怎么辦?張妮看出了他們心里的疑慮,說:“你們是怕我跑了對吧,我的什么證件,包括畢業證學位證身份證都在,跑也跑不了。你們要是不放心,就拿一個人跟著我。”
魯婧望了楊小龍一眼,意思是這種事情還是他自己拿主意。楊小龍遲疑了一下,說:“十萬有點多,能不能少一點。三萬你看怎么樣?”
張妮說:“一分也不能少,你都舍得三萬,為什么吝嗇那七萬呢,明天就還給你了。”
楊小龍想了一下,他確實挺佩服這個女孩的,說:“好吧,十萬就十萬,什么時候要?”
“現在要,明天還。”張妮說。
因為手里沒有那么多現金,張妮和魯婧在店里等,楊小龍出去取錢。張妮一邊打量店,一邊和魯婧閑聊。張妮問魯婧:“你是楊老板的女朋友嗎?我看你們蠻般配的。”
魯婧說:“不是,我們是朋友,覺得他這個人誠實,所以過來幫忙。”
張妮說:“哦,是這樣啊。”
魯婧問:“你一個大學生,長得又漂亮,怎么想著跑到岜沙來?”
張妮說:“我覺得岜沙好玩,而且覺得你們企業都還沒成立,甚至連想法都沒有,就想招人,我覺得有意思。唉,你們真想招一個人來,和你們一起創業,把生意做大啊!”
魯婧說:“對啊,反正小龍是那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在想什么。”
張妮說:“我覺得他挺有想法的,只是不善于表達,這樣的人最靠譜,做男朋友更靠譜。”
魯婧笑了起來,說:“大學生都這樣嗎,怎么說著說著,就不正經了。”
過了半個小時,楊小龍回來,有些忑忐地把十萬塊錢遞給張妮。張妮接過,說:“放心吧,魯姐你跟著我吧,反正你是警察,如果我跑了的話,你就開槍,砰,一槍斃命。”
魯婧說:“不要亂說,我還真想看看,你是怎么讓那小粉攤一夜成名的。”
張妮笑著說,我先打兩個電話。她把錢放在桌上,出去打了二十分鐘左右的電話。回來后,大功告成地說:“行了,我開始工作了。用一個小包提著十萬塊錢就往外走,然后又轉過頭來對魯婧說,你可以跟著我,但是要假裝不認識我。如果這個戲演砸了,可不要怪我。”
十萬塊錢交給一個來應聘的人,不管是楊小龍還是魯婧,多少心里有些打鼓。但是張妮給人的感覺,并不像壞人,再者,求賢若渴的楊小龍,也確實想看看張妮有什么能耐。
張妮轉了幾圈以后,就去了小粉攤,小粉攤里現在還沒有人,不知道她和劉三嫂說了些什么,劉三嫂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捏,但還是點了點頭,似乎已經答應了她。沒有人知道張妮要搞什么鬼,楊小龍和魯婧都不免心懷忐忑,張妮會不會是沖著那十萬塊錢來的,錢到手后想個法子脫身。楊小龍在店里越想越覺得這像是一個騙局,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楊小龍打電話來,魯婧回了句:“放心吧,我跟著,不會有問題的。”
她雖然心里也有一點懷疑,這種事情,不是傻的或者呆的,沒人會相信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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