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閃而逝,輕功了得。我丟下尸體追出去,已然望塵莫及。回來,那尸體不見。問啞仆,他比劃著說送到了穆子春的人肉作坊換了銀子。
窗欞上釘著一件暗器,裹著張宣紙。打開,是血書:三日之后,風陵渡見。
此人會是誰?為什么約我在風陵渡會面?那尸體有何異處,為何啞仆要將尸體賣給穆子春?逃城里沒有人可以相信。我望著啞仆。他面無表情。
我師傅曾經是徐壽輝的幕僚。與丁普郎、趙普勝、傅友德等人有交情。因為交惡陳友諒而受到排擠。農民起義,內訌是件可怕的事。若不是兵敗歸隱山林,以我師傅的為人他定會死于官場。他老人家曾傳授我左傳呂覽圍棋書法兵法陣法,可惜這些東西都爛在我的肚腸里,沒有功用。只有這龍溪劍,伴我左右。
我流落此地成個酒徒,是不曾料想的。若是不下山與師妹習武務農,或許會是另一種人生。我的努力,只換來傷心。人,總擺脫不了命運。
被我救下的那個書生,不知是死是活。為什么刀客和書生口中都在說一個女人?這個大漠里的孤城,究竟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
千手人屠回來,面如死灰,唇白如紙,兩頰卻泛著紅暈。顯然是受了內傷。他衣衫被刀劍劃割得破爛不堪,左臂被齊肘斬下。他進門跌在床上,暈厥過去。
我給他驗傷,調制金瘡藥為他止血,包扎。
人定,他幽幽轉醒。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噥些胡話。啞仆進來,撬開牙關給他服下兩粒黑色的丸藥。他又昏昏睡去。
有狼嚎從街道傳來,亦有嬰孩的哭聲。逃城的夜晚,恐怖駭人。
平旦,有凄慘的哭嗥。我摘下長劍,離開藥房。
屠牛大漢尸首兩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屋檐上。他眼睛圓睜,幾欲破眶而出。面目猙獰中有無法言喻的恐懼。他的妻子是個粗枝大葉的女人,身體健壯生育眾多。她的周圍爬著一地娃娃陪著母親號啕大哭。
誰的手段,如此陰毒?
隅中,傳出一聲毛骨悚然的慘叫。曾經輔佐過張士德的玉面蛟龍鄒顧城及其妻室俱倒在血泊之中。鄒顧城的頸項汩汩往出冒血。死不瞑目,眼睛里的驚恐還未散盡。
晡時,城中人人聚攏在百葉茶樓。茶樓老板陶百萬全家及店內賬房伙計盡皆被吊死。
人心惶惶。死亡的恐怖,像毒汁流入血液使整座城池潰爛腐敗。
為何死去的都是隱居城中的武林高手?這里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我提著長劍往回走,一路上想著刀客留下的錦囊。常遇春的內弟藍玉,親軍督尉府,檢校,逃城里輔佐過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的義士,流亡的政治犯,殺人越貨的逃犯,馬匪、強盜……難道這里會成為……我不敢再想。
一夜追蹤,未能查到元兇。我往回走,心情沉重。滿臉皺紋的老婆婆正在用榔頭砸核桃給自己的小孫孫吃。幾個淘氣的孩童圍著棵老榆樹沖著爬在樹上的孩子嚷著要鳥蛋。賣貨的小販挑著擔子沿途吆喝。肉鋪老板用蒲扇扇著懸掛的牛羊肉驅趕蚊蠅。怡紅院的閣樓窗戶敞開,有如花似玉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在窗口賣笑,身體發福的老鴇揮舞著香氣撲鼻的手帕招攬顧客……雖然他們被尋常百姓看為惡人,但這些人都在逃城里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逃城的規矩,畏罪之人進入逃城可免一死。城內人非特殊情況決不踏出逃城半步;因為選擇進入逃城的人,都是怕死的人。
如今,死亡居然降臨城中。我依暗號敲門,啞仆目光炯炯打開房門。藥鋪里正在用沙鍋熬藥,滿屋藥味。千手人屠靠在床邊軟靠上,見我進來微微欠身。
朋友,在逃城里是可以出賣或者以命相贈的。但,沒有人知道誰是這樣的朋友。
他看著我,眼睛里滿是審視。良久,他苦笑著搖頭。我不明白他搖頭的涵義。我和他的相識是我初來逃城。他去沙漠里尋找李文忠擊敗哈刺章后留下的一件器物,每年尋找均無所獲,卻在我遇到他的時候遭到馬賊圍攻。我救他時,他腹部中刀腸子流出來依然與人酣斗。我敬他是條漢子,出手相助。
他苦笑,說本不想把我牽扯進這件事里。但,眼下又沒有別人可以信托。說著讓啞仆扶他起來便要下拜。我慌忙將他扶起。我是個靠頭腦生存的人,所做只是借別人的刀替需要的人辦事。我不知為何要答應他的請求,將一條命奉送給他。
因為他這個人,或者是因為他說出的秘密。我囑咐他自己保重,離開。聽見動靜異樣,回首,我見他居然咬舌自盡。啞仆也自刎身亡。
連逃城都不再安全,想來世上已不會有能保留他們性命的地方。活著只是累贅;這是以命換命的信任。我離開藥鋪,沒有替他們收尸。因為我得知一個駭人聽聞的秘密: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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