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飲血刀主

殺人或被殺，都不是愉快的事。

沒來逃城之前，我和普通人一樣生活在律法之下，受著法律的保護。來到逃城之后，我們生活在律法之外，也不再受任何法律的保護。

人生的智慧，是種取舍得失的智慧。這種智慧，與書本無關。

千手人屠始終沒有回來。他的啞仆提供我日用的飲食。人，愿意給別人為仆，不是有非常的遭遇，就是有非常的目的。逃城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沒有人會為了錢而將自己賣身為奴。因為服侍別人，需要放棄自身的很多東西。

三日后，濟人堂來了位客人。此人五短身材，滿臉橫肉，腰間懸掛著一柄沙魚皮鞘雪花鑌鐵雙刀引人注目。此刀我在山東聚賢莊見過，名為飲血刀。據說是當年行者武松留下的戒刀。本來還有一百零八顆人頂骨數珠，久已佚失。

習武之人多是莽夫，從古至今除了效命朝廷多數都默默無聞。而成為武將又要熟讀兵法，單純的武功不會有多大的作為。所以，能有聚賢莊的產業，實在是莊主昝大鵬的能為。因為他是個聰明絕頂而武功高強的人?？墒?，昝大鵬卻被人暗殺。能殺他的人，自然絕非泛泛之輩。因為昝大鵬的另一個身份，是劉福通紅巾軍的賓興院院主。

此人來找千手人屠，說有位朋友需要他搭救。我告訴他千手人屠已云游多日，等回來我會轉告。他報了姓名說是慕青云。將飲血刀留下，說千手人屠看到刀就知道到什么地方找他。他讓啞仆給他打包幾顆老山參，起身離開。

慕青云！此人原來就是慕青云。目送他離開，我拿起刀。刀身本來應該雪白，抽出才發現刀身通體透著紅光。此刀每天半夜都會發出鳴嘯之聲，據說是冤魂所致而通了靈性。

若沒有紅巾軍與元軍的正面交鋒，又何來朱元璋的乘機得勢奪了元順帝的天下?？墒顷么簌i這樣的英雄，居然被人暗殺。而這柄聚賢莊的鎮莊之寶，如今卻成了慕青云的兵器。

慕青云祖籍河南，在江湖上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他的祖父慕榮與趙丑廝、郭菩薩息州起義，被元軍擒獲亂刃分尸。他的父親慕鷹隨周子旺起義，被亂箭射死。元末，天災不斷，佛事無度，賣官鬻爵，賦役繁重，民無葢藏，路有餓骨。元丞相伯顏提出要殺絕漢人張、王、劉、李、趙五姓，嚴禁漢人執兵器帶寸鐵，且下令北人毆打南人不許還報。漢人受韃靼之苦愈甚，能夠起來反抗便是民族英雄。慕青云家族雖幾近滅族，卻倍受敬仰。而他的五虎斷門刀法，也因奇狠而威震武林。這樣一個人，居然也來到逃城。

濟人堂的對面是個私塾。孩子們散學后在街道上嬉戲。口里唱誦著“貧極江南，富跨塞北”，“天雨線，民起怨，中原地，事必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民謠。這是元末的民謠，只因人們來到逃城后多與世隔絕，所以至今傳唱。私塾的教書先生是流放到此的欽犯。他給孩子教四書五經，也教各種民謠。

我將刀交與啞仆，叮囑他妥善保管。這刀既是從昝大鵬那里得來，很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因為昝大鵬還有一個身份，是白蓮教的堂主。劉福通當年推韓山童為首發動起義，就是以白蓮教作為組織聯絡的據點。我雖然無意卷入這場變故，也不想千手人屠因此刀惹來殺身之禍。

徐壽輝和彭瑩玉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雖然他們都已身死，可是白蓮教的實力卻依然強盛。既然中原武林人士和錦衣衛都已云集逃城，這里怕是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

啞仆在后院生火做飯。有幾只麻雀落在窗前的晾衣繩上。起了風，帶著沙塵。

彭和尚是我師傅的故交。如果沒有彭瑩玉，也不會有徐壽輝。只是后來香軍兵敗，我師父不得不避禍山林。機緣巧合，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師傅避禍，就不會有我被救下。如果我不被救下，就不會與小師妹朝夕相處。如今師妹已不知去向，留下的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疼痛。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天色漸漸暗下來，啞仆拉鈴招呼我吃飯。我起身，聽到身后惡風不善。疾轉身，看到從傳戶外破窗飛進一物。我反手接下，愣在當地。因為手中接下的，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