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桃花渡口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都留在一個叫桃花渡的地方。

那里因為有她，而成為人間的天堂。

我封了自己幾處穴道，掙扎著進入逃城。子夜，有冷風。沒有更鼓樓，亦沒有更夫。有野狗和狼在街道上穿行。

濟人堂。依著暗號叩門，良久出來一個三綹長髯面色死灰的人。

這人是郎中；綽號：千手人屠。郎中醫病，殺人多于救人，卻要騙個懸壺濟世的美名。此人討厭別人將他與世間庸醫相提并論，深惡他人在他面前虛情假意阿諛奉承。他來大漠之前據說是張士誠麾下的軍師。因為被朱元璋兵敗而流落大漠。

他有一張冰冷的死人臉。驗傷；療傷。始終像具僵尸，動作剛硬而精準。

重新包扎好，他在銅盆里仔細的洗凈血手。那是雙骨節分明布滿青筋的手。千手人屠，這雙手曾經殺過多少人。殺人不眨眼的人，內心一定如鐵冰冷。

他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吹滅燈，各自入睡。

雞啼，睜眼。我醒來，看到他已然在屋子里枯坐。臉色蒼白，皺紋如刀刻。他問我是否與官府的人交過手。我說遭遇偷襲時，交手的夜行人都以黑布蒙面，未知來路。他說他在少林寺習武時有個親如手足的兄弟還俗投靠常遇春。此人使一桿爛銀槍。傷口與他使槍的手法吻合。我苦笑，沒有答話。

他看著我，眼里的煎熬顯露出內心的衰老。他說為了能逼他暗殺誠王以求加官進爵此人將他一家老小斬首示眾。兵敗之后，他保護誠王展開巷戰最終受傷暈厥。他曾想營救誠王卻發現誠王因辱罵朱元璋已被處死并焚尸。他絕望中曾想找那奸惡之徒報仇雪恨，卻發現他也突然間銷聲匿跡。他心灰意冷遠走大漠。不料，居然在這荒漠出現此人行蹤。

逃城里沒有人會透露自己的秘密，也沒有人愿意打探別人的秘密。因為任何秘密都可能成為殺身之禍的誘因。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我告訴他關于錦衣衛的事。

他讓我好好調養，隨之易容喬裝拿著個算命的幌子離開藥房。

有事要發生?？粗巴饪此茻狒[的集市，不覺又想起那個叫桃花渡的地方……

青山綠水，桃林閣樓。拱橋渡船，鷺鷥鵜鶘。

這些與她的美麗比起來，是那樣的微不足道。或許因為有她，那地方才美麗。她有雙寶石般明亮的眼睛，讓人凝視會忘我的迷人臉龐。她有仙樂般動聽的聲音，讓人陶醉于她性格里獨有的美好。

可惜，這一切我感到不配；自己的不配。

我對母親的記憶，是姣好慈祥蒼白的面容，從她起伏的胸腔不停往出嘔血。我端著破粗瓷碗沿街乞討，為了一塊燒餅被人像野狗般毒打?？上澄锖退词刮胰拷o母親，也無法挽救她的生命。四歲，我開始自己孤兒的命運。為了搶到一口吃的和人野獸般的撕打。每天在破敗的山神廟里過夜，看著母親的尸體腐臭潰爛滿是蒼蠅和肉蛆。我抱著她的尸身哭泣，孤獨、害怕、寒冷、無助……我依偎著母親入睡，充滿絕望。

我的眼淚，對于蒼冷的大地沒有任何意義。

直到有一天回去，看到滿地的血跡和野獸的血腳印。母親呢？除了丑陋的破山神塑像，我竟然看不到母親。我像狼般呼嗥，卻不知道去哪里找尋我唯一的親人。我離開破廟，為了生存而四處流浪。乞討，扒竊，偷盜；忍受饑餓和病痛的煎熬。我沒有思維和辨別的權利，只能在辱罵與毒打中維持著最原始的信念——活著。這比什么都重要！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倦縮在角落里期待施舍。饑餓且絕望的時候，看到她明媚如春光的臉。她用美妙的讓人窒息的聲音說：“爹爹，這個哥哥好可憐。讓他和我們一起吧。”

那天之后，我有了家，有了如父親的師傅如母親的師母，當然，也有了如仙子般的小師妹?？勺员霸谖翌嵟媪麟x乞討為生的日子里如根般植入心里。根深蒂固。師傅與師母相繼去世后，這世上真正愛我懂我的惟有小師妹。我害怕她會嫌棄我，我無法擺脫自卑，為師傅師母守靈期滿后我下山闖蕩江湖。

我這一生只真正愛過一個女人，我拿著長劍決心在功成名就的時候迎娶她……

我覺得心痛，不敢再往下想。我吃力翻出刀客留下的錦囊，看著血跡。

十多年前徐達曾出兵大漠。據很多逃城的居民說看到過明軍與王保保的軍隊在大漠里拼殺。如今朱元璋要讓藍玉掛帥出征，他是否會經過逃城。為什么會有大量錦衣衛出現，而且還有檢校？我看著有孩子在窗前戲耍，不禁又想起桃花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