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寶貝早回家

　　馨愛小區的清晨，陽光暖洋洋地灑滿里里外外，充滿了溫馨與愛意。有一個邋邋遢遢的男孩在小區里溜達，真的很煞風景。

　　齊大爺是小區里最多事的人。張家的車子停得不夠周正，他寫個紙條貼上，予以提醒；李家的狗狗隨地方便，他親自清除，還不忘對主人予以勸導……久而久之，齊大爺被授予“業余警察”的名號。老伴覺得丟人，齊大爺覺得受用。那些不太講究的人，見了齊大爺就“恨而遠之”；那些懂規矩的人，見了齊大爺就“敬而近之”。

　　齊大爺把孫女送到學校，挺自在地往回走。朝陽映在老漢不算滄桑的臉上，麻酥酥的。路邊盛開著鮮花，齊大爺躬下身，將鼻子靠近，很陶醉的嗅著花香，又抬起頭，仰起臉，瞇著眼睛，好一會兒才往前走。

　　小區門口有棵小樹讓誰給弄歪了，齊大爺將其扶正，踩實，背著手，很欣賞的端詳著這棵小樹，自言自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樹，也是有靈性的?！?/p>

　　忽然，他看到了那個男孩，十四五歲，衣服有些臟，頭發有些亂。齊大爺決定跟蹤。

　　男孩東看看，西望望，最后停在一棵槐樹下，打量著樹齡不足二十年的槐樹，搖搖頭，倚在樹干上，像是在哭。

　　“孩子，找人嗎？”齊大爺走上前。

　　“嗯，找我媽?！蹦泻⒁荒槹撞松劬τ行┘t。

　　“不是本地人吧？”齊大爺聽出不是本地口音。

　　“我從浙江來，可我出生在這里……”男孩說話有些娘娘腔，似乎有滿腹的苦水。

　　男孩說，他很小的時候被人拐賣，他只記得屋前有棵老槐樹，媽媽頭上戴朵花，再什么也記不住了。他越來越想找到親生父母，就從學校逃課出來……說著，又輕聲哭了……

　　齊大爺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年幼喪母的苦楚，哽咽著把男孩摟在懷里：“孩子，放心，爺爺幫你找媽媽。”

　　齊大爺將男孩領回家，老伴齊大媽把齊大爺拉到里間：“現在騙子那么多，你怎么把個陌生人領回家？”

　　“我看這孩子不像是騙子?！?/p>

　　“你腦袋讓開水給燙著了嗎？哪個上當的人不是把騙子當好人了？”

　　“那怎么辦？”

　　“糊弄出去。”

　　齊大爺只好對男孩說：“你奶奶生病要上醫院，孩子你先出去自己找找，等我回來再幫你找，啊?！?/p>

　　送走了男孩，齊大爺心里不是滋味。萬一孩子不是騙子，我不就成騙子了嗎？不成，吃過午飯，騎上“夕陽紅”牌電動車就到周邊小區轉悠。

　　走到光明小區的時候，聽到一陣喧嘩。大伙在敲打一個小偷。

　　一位濃妝艷抹的中年婦女氣哼哼的說：“我把面包放在車蓋上不到一分鐘，就讓這小王八蛋偷走了。”說著，“咣嘰”就是一腳，躺在地上的小偷“啊”的一聲。

　　齊大爺聽著有點兒耳熟，仔細一看，是上午那男孩。趕忙止住婦女：“別打，咱沒權利對小偷動手。”

　　中年婦女白了齊大爺一眼：“他是你孫子吧？這么護著？”

　　齊大爺沒理她，扶起男孩，拉出人群：“孩子啊，咱可不能干這種事，趕緊，回家去?！?/p>

　　“爺爺，我餓了，我……”

　　“餓死也不能偷東西。給你，這一百塊錢，打個車，到爸媽身邊，別再這樣了?！饼R大爺把錢塞進男孩的口袋，掉頭就走了。

　　“爺爺，我……不是小偷……”

　　回到家，齊大爺很郁悶，都快死的人了，還叫一小破孩給騙了。齊大媽問，我讓你買的豬肉呢？齊大爺一拍腦袋，忘了。錢呢？齊大爺一摸口袋，壞了，給那小男孩了。

　　齊大媽說你這老糊涂蟲，明知道是個騙子，你還……今晚喝面條吧，一個月之內你別想吃餃子了。

　　晚上吃面的時候，齊大爺憋不住又說，不知那孩子回家了沒？齊大媽說你管點兒正兒八經的事行不行？讓你上醫院體檢一下，你可倒好，去找騙子去了。讓你買豬肉，你把錢給騙子了，說出去丟不丟人？

　　齊大爺覺得理虧，就沒回話?？墒牵泻⒖蓱z巴巴的眼神實在無法從眼前抹去，抓起電話，讓在派出所值班的外甥查查看本地有沒有十幾年前丟孩子的。

　　外甥回話說，有倒是有三個，可都是女孩。齊大爺先是失望，后是傷心，最后就死了心，只求孩子能回到父母身邊過正常的生活。

　　一天，齊大爺到廣場上遛彎，聽到一個小女孩在念一個順口溜：

　　路口有棵老槐樹，

　　老槐樹下是我家，

　　媽媽頭上戴朵花，

　　等待寶貝早回家。

　　齊大爺心中一驚，會不會跟那個小男孩有關系呢？一打聽小女孩的爺爺，才知道，這個順口溜是小女孩在她姥姥家學的。據說她姥姥村南洼村，有個劉寡婦，有點兒神經質，天天頭上戴著一朵花，嘴里念叨這句順口溜。十幾年前她的三歲的女兒被人拐走了，丈夫去找女兒也沒有回來，都說是死了，這女人就有點兒瘋癲了……

　　這也太巧了，怎么跟那個小男孩說的這么近似呢？齊大爺心頭猛地一激靈，呀，該不是小姑娘女扮男裝吧？

　　趕緊，齊大爺回家騎上“夕陽紅”，不顧老伴的反對，說，即使一輩子不吃餃子，我也得去找。

　　終于，在東北部最偏僻的一個小區里，小男孩正蹲在一個旮旯里發愣。衣服臟得不見了模樣，頭發像個大鳥窩，臉上不知是鼻涕還是泥土。

　　齊大爺用顫抖的手拉起孩子，心里像貓抓的一樣難受，責怪著自己，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孩子，咱找到媽媽了?！?/p>

　　男孩直愣愣的望著這位慈祥的爺爺，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塊錢：“爺爺，我一直沒敢送給您……”

　　齊大爺一把把孩子摟到懷里：“孩子，爺爺對不住你啊……”

　　爺孫倆哭成了一團……

　　齊大爺把孩子領回家，齊大媽一聽說原委，老太太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奶奶老眼昏花，老眼昏花……”

　　給孩子徹底洗了個澡，找出外甥女穿過的衣服給孩子穿上：“咦，多好看的姑娘啊，來，孩子，照照鏡子。”

　　小姑娘站在鏡子前，很是靦腆：“奶奶，謝謝你。”

　　老太太直抹眼淚……

　　第二天一大早，齊大爺用“夕陽紅”帶上小姑娘（現在知道她叫李多鶴），前往南洼村。

　　南洼村現在基本上城市化了，高樓代替了農舍，柏油路代替了泥沙道。熱心的村民領著爺孫倆來到一塊宣傳欄面前，說，宣傳欄后面那棵老槐樹下就是劉寡婦家。

　　原來，南洼村改造的時候，劉寡婦成了釘子戶。她殺死也不動遷，說我閨女回來找不到家會哭的。她蓬頭垢面的坐在門口唱著：

　　路口有棵老槐樹，

　　老槐樹下是我家，

　　媽媽頭上戴朵花，

　　等待寶貝早回家。

　　老支書看著這個村里曾經的最漂亮的媳婦，看著破敗的屋舍，說，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已經是問心有愧了，如果再去妨礙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牽掛，那我們就是喪盡天良了。

　　村委會經過研究，改變了方案，單獨留下了這座農舍和這棵老槐樹。為了美觀，在農舍周圍豎起了宣傳欄，只要不仔細，外人根本不知道，這里面還有一戶人家。

　　婦女們趕緊找來熱水給劉寡婦洗了臉，有個婦女還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劉寡婦穿上……七手八腳，把劉寡婦打扮一番。

　　劉寡婦似乎沒聽懂村民們的喜訊，眼睛木木地盯著門口，目光中有些迷離，有些疑惑，有些……臉上看不出任何笑意……

　　當閨女出現在門口的一剎那，劉寡婦就像一頭母獅子一般撲了過去，捧起閨女的臉，看了又看；鼻子貼在閨女臉上，聞了又聞；顫抖的手在閨女的身上撫了又撫，摸了又摸，長叫一聲：“寶貝……寶貝……我的寶貝回來了啊……”一下子暈厥過去。

　　后來，齊大爺接到李多鶴的電話，說，母親神智正常了，父親也回來了……過年的時候來看爺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