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菜市場寫真

　　迷宮般的都市，總會讓我感到措手無策，迷茫無助。在李姨家做事，第一天去買菜，我就找不到菜市場，其實，已走到了市場的邊緣，只是拐彎處的一堵老墻擋住了去路，我找不到它的入口。這里很寂靜，聽不到一點嘈雜聲，站在老墻下，不知該向哪里走，于是，又返回十字路口，跟蹤那些手里拿菜的人。

　　一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把中大關在里面，鐵門外就是另一個天地了，白天，這扇門敞開著，門上沒有掛什么招牌，門口，一位保安守在那里。順著灰色的水泥臺階往下走，眼前，魔法般呈現出一條小街，狹窄的路兩旁，當鋪面一個接一個，小吃店、面包店、雜貨鋪、水果攤、賣藥的、修表修鞋的……琳瑯滿目，應有盡有，讓你目不暇接。高高低低的吆喝聲，熱熱情情的招呼聲，嘰里咕嚕的白話聲，此起彼伏，宛如一幅市井風俗畫躍入我的眼簾。

　　菜市場更繁華熱鬧，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品種的蔬菜，北方有的菜這里都有，這里有的菜北方卻沒有。攤位排列得井然有序，雞魚肉菜，各占其位。穿著T恤衫、短腿褲的老人們，都是剛剛鍛煉完身體，他們提著菜籃子或拉一個小菜筐，在一個個攤位前轉來轉去，一根一根挑著豆角，買幾頭蒜，買一把韭菜，逛菜市場是他們生活中又一個必不可少的內容；那些穿戴隨便甚至有點邋遢的女人，一定是做事的保姆了，這些人很會講價，買價格最低的菜，回去和主人報最高的價，能落個分分毛毛；光顧那些無公害菜攤的多數是一些家庭主婦，一斤白菜三塊錢，但她們并不在乎菜的價格，而是講究它的營養成分和是否對人體有害。在菜市場轉悠，我有一種感覺，這才是真實的廣州，廣州人真實的生活姿態只有在這里才會直觀地展示在你眼前。每走過一個攤位，攤主的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并不住向你打著招呼：“靚女，買點什么菜呀？”我也點著頭，回他們一個微笑，心想：廣州人做生意和北方人就是不一樣，哪樣菜都要過水，沒有一個黃葉，更不沾一點泥土，好干凈呀。李姨讓我買青瓜，轉遍了所有的菜攤也沒有買到，攤位上的瓜很多，冬瓜、白瓜、節瓜、苦瓜、毛瓜……就是沒有青瓜，我問身邊一位阿姨，“哪里有青瓜？”她指著攤位上的黃瓜說：“那不是青瓜嗎？”哦！故鄉的黃瓜來到廣州也改了名字，我感到自己很笨，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處處都得小心翼翼，不會買菜，更不會討價還價，李姨給我的錢是有數的，菜不能買得多了，更不能買得貴了，但又不能買減價的處理菜，他們吃東西講究新鮮和營養搭配，吃肉要吃脊骨肉，吃魚要吃現殺的，吃菜要新鮮的。我每天跑兩趟菜市場，感覺買菜也是一件難事，要記住所買菜的價格，回去還得報賬，斤斤兩兩也不能少，分分厘厘也得算清，很繁瑣，但必須耐心去做。

　　沒幾天，我就和一些攤主熟了。這是一個客家女人，矮矮的個子，常常穿一雙黑色的雨靴，腰間圍一塊黑色的塑料圍裙，她賣的都是綠色過水菜，生菜、油麥菜、菜心、芥菜……她一邊招呼顧客，一邊兩手不停地揀著菜，一棵一棵擺放得整整齊齊，嫩綠的菜葉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買了她的菜拿回家不用再揀了。有些菜我叫不出名字，也不知怎么吃，總是問她：“這種菜是煲湯還是炒著吃？”她總是用廣州普通話不厭其煩地告訴我菜的吃法，有些菜葉上有蟲眼兒，我說不干凈，蟲子吃過了，她呵呵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有蟲眼兒才是真正的無公害綠色蔬菜，沒有上過化肥。”我又問：“這菜怎么連一點泥土都沒有?”她說：“到哪兒找泥土？這都是無土栽培菜，你想要一點泥土都沒有，現在的泥土珍貴得很哪。”是啊，來廣州這么長時間了，我真的沒有看到過泥土，無論走到哪里，呈現在眼前的是綠樹，草坪，腳踩的都是硬化了的水泥路，即使在外面走一天，鞋子上也不會有塵土。土地越來越少，人口的膨脹，樓房，工廠、公路會把土地一寸一寸吞噬，若干年以后，也許就是寸土寸金，糧食也不用再從土里往出長了。

　　家鄉的菜市場，那是一幅迷人的田園風景，走過那條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聽著一聲聲粗獷的吆喝，風吹裂了他們的嘴唇，身上落滿了泥沙，一雙粗糙的手抓起那帶著泥土的菜，把秤桿撅到最高。秋天的菜市場最繁華熱鬧，土豆、白菜、蘿卜、大蔥堆積如山，蕭蕭的秋風中彌漫著陣陣泥土的芬芳，下班的人群匆匆走過那狹窄的小街小巷，一輛輛自行車后架上馱著剛剛從地里挖出來的山藥蛋，黃蘿卜和大蔥，他們的衣服上也會沾一些泥土，那是在這個秋的季節里，大地又給了人們的一些樸實和凝重。沒有泥土的菜，或過了水的菜，是不能儲存的。就算拿到市場去賣，也不會有人去光顧。

　　凜冽的冬天，菜市場又是一番景象，有的菜場搭起了暖棚，有的仍然在外面，露天市場的小商販們在數九天做生意是很辛苦的，他們用一張白色的棉被把攤上的菜包得嚴嚴實實，外面只能擺放一些蔬菜的樣品，做豆腐豆芽生意的人雙手整天泡在冰水里，冬日的陽光照著他們那一張疲憊的臉，一年四季，沒有閑情逸致去領略這菜攤以外的風光，終日守著這一米之地，為生計而疲于奔命，他們的心和沾在菜根上的泥土一樣沉重……

　　南國的冬天卻另是一幅景致，菜市場也是一年如春，我喜歡這一條小街，喜歡這一角風景。行走在擁擠的繁華鬧市，穿越于群樓大廈間，給我的感覺是陌生和迷惘。而在這條小街，這個鬧哄哄的菜市場，我感到踏實，呼吸到了廣州人真正的生活氣息，從一些匆匆的腳步聲中，從那一聲聲高高低低的討價還價聲中，能聽得出他們也在為柴米油鹽奔波，無論是西裝革履的教授，還是經濟條件優厚的家庭主婦，在這里都脫不了平常庸俗的味道，人活得其實就是這么實實在在，就像那一縷芹菜，無論在南方或北方，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能永遠保持那一點綠，你的生命就會蕩漾起春天的點點漣漪。（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