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是種孤獨者的飲品,它使人在苦澀中上癮、在頹廢中失眠、在興奮中絕望……其實,享用它,只為好好的享受生活……
顧之風望著咖啡上的蒸汽,心里有無可抑制的憂傷。他明白一旦向婚姻屈服,就將向與之相關的很多問題屈服。漢尼拔,他若被困在婚姻里還能成為漢尼拔嗎?可是,像漢尼拔那樣終生實踐內心的目標,最終一無所有客死他鄉又有多大的意義。
眼前的女子,他們之間微妙的感覺有多大的可靠性。閃婚,是愚昧的沖動。他不希望自己陷入這樣的麻煩里。
張露望著他,苦澀的微笑:“我們都是不愿被羈縻的人,像我們這樣的人也許生來就不適合結婚。寂寞,不成為結婚的理由。我去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能讀到我的內心。顧之風想著,望著她走進安琪的房間。
戀愛的感覺和咖啡的感覺一樣嗎?都會上癮,都會沉迷,都會清醒;不知不覺中損害神經,不知不覺中趨向疏離。沒有荷爾蒙的刺激,彼此的麻木是否會成為痛苦。兩個被困在狹小空間里的人,相互暴露無遺且無休止的互相折磨。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大而空的房間,每天被鎖在屋子里的童年。他跪在樓房的窗臺上像只小獸順著窗戶新奇而無奈的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和大院里的孩子嬉戲。他孤僻而充滿向往的注視著一切,像個局外人。他冷漠以致殘酷,內心的情感耗盡后只剩麻木。他習慣獨處,甚至害怕接觸陌生人。他會將所有的玩具支解,用它們將自己圍在中間才覺得安全。他腦海中最清晰的形象是個圍著圍裙扎著麻花辮子的羞怯的保姆。他覺得他們都是被遺棄的人,困在人造的“島”上。那時他的父母只是模糊的稱謂。
偶爾他會被關在祖父家,看著祖父帶著眼鏡翻閱大量厚而陳舊的書。祖母是個不愿多言的女人,總是在靠椅里做針線。他的玩伴,是祖母家的一條狗。一天在祖母的門前那條被他叫作“阿黃”的狗被汽車壓死,腦袋四分五裂腦漿和血到處都是。那晚,他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無聲的哭泣。孤寂,是一層層捆綁在他心靈上的箍;使他對物質有如此強烈的憎恨。
他家族的企業規模越來越大,而他從中感覺不到任何對他有益的地方。物質的豐富,添補不了他內心的孤寂。他覺得是物質使親情疏離;他能做的只是自我封閉。他本來想以自己的方式來生活,可是這企業像某種魔咒,以無限的吸力要將他吸進去。他拒絕的力量,來自他對金錢乃至物質的無可回避的厭惡。
多少年來被他稱之為朋友的人很少,肖正陽是其中的一個。他們有雷同的性格,有強烈的摧毀一切束縛的欲望。他們帶著這種破壞欲,組建幫會打架斗毆揮霍無度。他們又都有出眾的才華,讓所有的老師頭疼而又成績優異。他們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事物,以自己的方式改造環境。所以雖然他們在不同的國度留學,以不同的方法建立事業,卻依然有著骨子里的相似——自我而獨立。
但,這種獨立卻因為一場讓人羨慕的婚姻而土崩瓦解。從肖正陽身上,他看到這種性格的弱點。那就是從小在優越而富足的家庭環境中成長,有來自內心深處的對孤獨的恐懼;正直勇敢甚至好斗,對人沒有戒備心以致對于來自心愛的人的傷害沒有絲毫抵抗力;習慣于自我反省和獨立解決所有的問題,一旦出現無法解決或者摧毀性的問題時容易趨向自毀。
晚上休息的并不好,起來見安琪已經安靜的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吃三明治喝牛奶。張露系著圍裙在廚房煎雞蛋。他去盥洗間盥漱,出來吃早餐。吃過早餐,張露帶著安琪用油畫棒畫畫。他打開窗戶在陽臺上抽煙。樓下可以看到晨練的人,感覺時光又回溯到童年??嘈ΓM藤椅上里。茶幾上放著幾本《瑞麗》雜志,他隨手翻看,又隨手丟下。
等她們畫完畫,一起在街道上散步。遠遠可以看見地王大廈。有烏黑的污水從橋下流過。風中彌漫著河水的臭氣。安琪走在兩個人中間,探著身子看橋下的臭水。她明亮的眼睛中滿是失望的問:“老師,魚兒生活在這么難聞的水里不難受嗎?”
“河里沒有魚了?!鳖欀L淡淡的說。他心里想著讀書期間在歐洲各國旅行的經歷。文明是人類留下的痕跡;這種痕跡對于人類自戀式的破壞自然,無疑是種嘲諷。
“姐姐,河里的魚都哪去了,去美人魚姐姐那里了嗎?”安琪顯然對顧之風的答復并不滿意回頭問張露。
“河里的魚都被工業廢水毒死了?!睆埪哆呎f邊扭頭望著顧之風。
“為什么要用廢水將它們都毒死呢,難道讓魚兒自由自在的在水里游不好嗎?”安琪用明亮的眼睛望著張露說。
“因為……”張露顯然沒有合適的答案。她求助的將目光投向顧之風。顧之風感覺到她的目光,沒有回答。人是奇怪的動物,遠離的時候心里會被無限的掛念填滿,而真正走在一起甚至希望有更親密的接觸時,卻不自覺的從心里抵觸了。
所有的風景在未看到的時候有無限的向往,而真正看到以后又會出現無限的失望。也許人和風景一樣,能夠在他內心喚起持續新鮮感的,是像蘇菲?瑪索一樣不可能在他的生活中真實出現的女人。他多少年來對女人的排斥,也許只是不愿為一夜情這樣荒唐的感情去揮霍內心為數不多的純真。
風的感情,也許比“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水還要稀??;有這種感情的人,也許注定要飄流。即使駐留,也需要一個容器將他收集使他平復化作沒有任何威力的空氣。不過那樣的風,還叫風嗎?
在日式餐廳吃日本料理,出來帶安琪去游樂場。顧之風看著張露和安琪在過山車、摩天輪和旋轉木馬上快樂的表情,覺得自己像個外星人,全沒有來自內心的真實的愉悅。他曾經在苗寨呆過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是個向往那種原始的生活,而又無法融入這種生活的格格不入的人。他不知自己是喜歡那里美麗的風景,還是喜歡那里淳樸的民風??墒钱斔氐剿幍某鞘校陔娔X上翻看那些照片時又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想在那樣的地方生活。
他覺得自己遠不能捕捉內心的感覺,像所羅門所說的捕風的人。即使是一場空,也無法停止對內心向往的求索。他在任何地方都不曾產生家的感覺,而呆在任何地方都能很快適應。他想他可能是個竹林七賢里嵇康式的人,本來應該深居山林卻錯誤的降生在物質的現代。
“嘿,想什么呢?”張露帶著安琪走過來。安琪興奮的說:“老師,你怎么不和姐姐和我玩?可好啦,像鳥兒在飛一樣?!鳖欀L憐惜的摸著她的小腦袋,覺得肖正陽真是個混蛋;既然已經有這么可愛的孩子,為什么還要如此任性的自我摧殘!
“想吃什么,今天我下櫥?!彼f道。
“你最拿手的我們都想吃?!睆埪缎Σ[瞇的說。
“老師,我想喝可樂!”安琪蹦跳著說。顧之風牽著她的手,給她買可樂和薯條。安琪拿著可樂,跑到有路燈的地方向張露喊:“姐姐,你和老師別動,別動!”然后她邁著大步往過走,來到張露身邊說:“姐姐,我厲害不,我二十七步就邁回來啦!”張露微笑著說:“安琪厲害,安琪真厲害!”
顧之風看著她們,頗有些羨慕;看到安琪因為和張露一起玩而特別親昵,自己插手在褲兜里想心事。因為有個哥們的妻子被酒鬼調戲,他和肖正陽帶頭打架將那小子送進了醫院。他喜歡蹦迪,在昏暗而彼此不認識的空間里揮霍體力發泄情緒。他曾經和肖正陽在澳門豪賭將他們多年的積蓄輸得精光賭運氣,也曾經約朋友在懸崖上蹦極賭膽力。他去不同的國家體驗民族風情,住不同的酒店享受奢華宴樂。他將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一次次的歸零,對經歷過的事物一次次的厭惡。他覺得人生是應該在保有生命的同時最大限度的經歷各種體驗。他無限度的放縱自己,只帶來心靈的寂寞。
他有掙錢的能力,看到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商機??伤麩o法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集中在人們所謂的事業上。他覺得人們是在被理論的愚弄中慢性自殺,而他不想自殺!
在超市買好所需的物品,一起上樓。他在廚房做水煮魚、糖醋排骨、紅燒茄子和銀魚羹。等他做好,見張露已經盛好米飯。他隱隱感覺到某種觸動內心的溫暖,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家庭還是愛情。
吃過飯,張露帶安琪去洗臉。顧之風洗干凈鍋碗,坐在客廳了看報紙;見沒有需要的信息,起身煮咖啡。煮好,盛一杯,用電腦給合作伙伴發電子郵件。喝著,瀏覽網頁。
張露安頓安琪睡覺,出來。她望著顧之風,說:“我得了一種病,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發作。我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能夠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相信愿意娶我的人一定是真心愛我的人,因為只有心愛的女子才能使一個漂泊的男子想要結婚。其實即使不結婚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只希望你不會拒絕。”
顧之風看著她,無法估量她語言的真實性。他隱約覺出自己的選擇是種沉淪的方式。不愛,他無法偽裝關心;愛,則可能空留疼痛。他苦笑,用味蕾感受著咖啡的苦澀。他不怕冒險,卻害怕付出真情。因為他明白他有和肖正陽同樣的弱點——會被感覺摧毀。
他努力保護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卻發現那部分正在咖啡的色澤中慢慢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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