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只覺一陣刺眼。璀璨的珠簾,晶亮的窗欞,還有靜靜燃著的燭火,甚至垂在床欄桿上的鎏銀熏球,那微泛著的金屬光澤都覺的刺眼。她驚恐地緊閉了雙眼。
這一切看起來太過于陌生,好似在夢中。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顫顫地睜開眼皮——自己的眼睛竟然看的見了,
屋內更漏輕響,悄無人聲。
青林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只感到鈍鈍的,些許痛感。難道經這一番折磨,自己連痛覺都遲鈍了嗎?還是說,這原本就是自己夢中的虛幻。
她緩緩起身,揀過床頭的狐裘大氅,胡亂披在身上,踉踉蹌蹌地撲向房門。
連翹亦不知自己究竟是過了多久才從昏迷中醒過來,只聽得耳畔有人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她意識朦朧地睜開眼,正看見三兩個侍衛圍在自己身側。
“你們——怎么在這里?”連翹的意識還有些模糊,方才那男子好詭異的內力,自己更是被他那雙眼瞳整的神志不清,直接暈厥了過去。
“那個賊人身手極好,我們非但沒能拿下他,還險些折了人手。”一個侍衛懊惱道。
“那主子呢,他是沖著主子來的!”連翹回想起那男子跟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神色大變,驚惶道。
“那賊人是獨自一人逃離的,若是帶了一個,便是身手再敏捷,也未必應付我們幾個。本是急著去看主子安危的,結果看到你昏倒在路上……”侍衛道。
“我不要緊,先去看主子!”連翹勉力站起來,雖則腳底虛浮,但好歹是練家子,走起路來仍是來去如風。眼見地就要到青林的廂房門口了,卻聽得驟然一聲響,廂門宕開,一個裹著純白大氅的女子有些許茫然地立在門口。
“主子!”連翹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青林的跟前道:“主子你沒事吧。”
青林的目光落在面前這個婢女身上——這就是貼身照料自己的連翹吧,原來她的模樣是這樣的。
連翹察覺出一絲異樣,青林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表現出以往絕沒有的好奇跟興趣。
“主子……您的眼睛……”她試探著將手伸到青林眼眸前。
青林心頭陡然一震——昭臨尚且生死未卜,自己決不能就這樣任莫盧軟囚下去。好不容易讓他對自己放松了些警惕,如今眼睛也好了……
連翹的手掌在青林面前輕輕晃動,然青林的眼眸只是一動不動,盯著方才看著的地方。直至聽到連翹提了一句“您的眼睛”,瞳孔中才驟然閃過受傷跟郁結的情緒,緩緩垂下了眼睫。連翹見狀,知是自己多心,但見得青林無恙,便揮揮手遣散了跟在身后的一眾侍衛,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青林往房內走。
“主子,您怎么也不叫個丫鬟陪著。萬一磕著碰著了怎么辦?”連翹小聲提醒著青林。
青林仍是不發一言,直至連翹吩咐著丫鬟上前來伺候漱口洗臉,她才不冷不熱地問了句:“他人呢?”
“他?”連翹還是第一次聽見青林跟自己主動說話,已然是驚訝地回不過神來,呆呆地問了句:“主子說誰?”
負責侍候的小丫鬟正要替青林擦臉,她察覺了,微微一側臉避開,自小丫鬟手中取了巾帕自己動手。聽得連翹似是沒反應過來,卻也沒再多開口。
連翹觀望著青林面無表情的臉,驀地明白青林的話了:“大人一大清早便去宮里,在等一個時辰左右也該回來了。”
青林不答,只是當連翹說到“宮里”二字時,眉心一皺。
連翹見狀,便緘口不言了。
一會兒又有人奉上藥來。青林聞著藥味兒便蹙緊眉頭,滿臉厭煩。
連翹端過,忍不住道:“主子發氣也好,大罵也罷,總歸不要折磨著自己的身體,這些藥都是大人費勁心力尋來的,您身體一日不見好,大人便一日不得舒心。”
“哼……”青林冷冷一笑:“做了那樣的事之后,還妄想著要過舒心的日子?”
“主子……”連翹脫口而出:“大人昨晚還在您榻側守了一夜,枯坐到天明又要入宮,連眼都未曾闔一下。”
青林聞言便要冷笑,卻有依稀的印象浮現腦海。
青兒,你如今對我便只剩戒備之心了嗎?
青兒,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青兒,別離開我……
青兒……
青兒……
青林渾身輕顫,緩緩閉上眼睛,事到如今,前塵莫提。縱有如花美眷,終付似水流年。
時近深冬,太液池中滿池的婀娜菡萏不見蹤影,便是干枯的荷葉也凋零殆盡,只余清寒的池水微泛波瀾。莫盧立在池畔,隨侍的宮人遠遠地站在身后。
不多時,自那林木之間出來一個樂師裝扮的男子。正是自那民間入宮的新晉樂師喻子衿。
喻子衿不曾想到竟是莫盧要求見自己,是以見得那人轉過身時,詫異了一瞬。
莫盧聽得身后腳步聲停住了,放轉過身聲來,淡淡道:“你來了。”
喻子衿微微一笑,倒也不卑不亢:“不知大人這樣亟亟召見在下,所為何事?”
莫盧隨意一揮手,立即便有伺候的宮人端茶送水,在池畔的亭內擺設了茶盞。他看了喻子衿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在亭中坐定,喻子衿雖不知莫盧叫自己來的緣由,但倒也從容自若。
莫盧早已叫退四下的宮人,亭周視野一片開闊,一覽無遺。他親自起身給喻子衿篩了一盞茶,含笑道:“素聞喻師傅對茶理頗有研究,想來是個淡泊名利之人。”
喻子衿趕緊起身接過茶盞,躬身一禮,道:“茶理一事,喻某豈敢妄自尊大,不過是略知皮毛。只是品茶與識人,多少也有相似之處。”
“哦?”莫盧聞言一笑,露出幾分好奇,順著他的話語便發問:“此番言論甚是新奇……”
喻子衿輕輕揭了茶蓋,稍稍撇去浮沫,細啜了一口,方悠然道:“這茶湯色青綠明澈,茶香高爽如蘭,滋味醇厚回甘,太平猴魁是耶?”
“正是太平猴魁。”莫盧正低頭啜著茶,見喻子衿不過方才隨意一飲,便胸有成足地說出來茶名,果真不負念空大師的稱譽:“太平猴魁此茶雖則名貴,可到底過于清淡,而略顯茶味不足。然而喻師傅卻能一眼識破,實在佩服。”
喻子衿垂眸淡笑:“大人有所不知,太平猴魁正是貴在一個“淡”字,甘香如蘭,幽而不冽,啜之淡然,似乎無味。然飲后,齒頰之間,太和之氣縈繞,此無味之味,乃至味也。”
莫盧聽得喻子衿所言,不覺也低頭去細嗅茶香,有些恍惚道:“此無味之味,乃至味也。這話,家父也曾對我說過。”
喻子衿早就聽聞莫家早年遭受滅頂之災,莫盧是莫家僅存的香火,此時聽他恍恍惚惚地言及亡父,難免有些詫異,歉然道:“請恕在下唐突。”
莫盧回神淡淡一笑,道:“無妨,這茶是家父生前最愛,不知不覺間,我竟也喝慣了。”
喻子衿的眸中不自知地帶了難以察覺的悲憫:“猴魁味至清淡,然茶香高爽持久,三泡四泡幽香猶存,莫大將軍品格高潔,必能流芳百世。”
莫盧聞言深看了喻子衿一眼,卻默不出聲,好似要從他身上看出什么隱藏的秘密來。
許久之后,莫盧方平靜道:“我之前一直以為青玉案無非是玉璽珍寶一類,卻始終不曾料到,它代指的是青姓皇族在朝堂之外的力量——喻家。”
“呵呵……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大人的眼睛。”喻子衿一聲輕笑,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莫盧的眼眸,不再刻意收斂自己的氣場。
“可是莫某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果真是喻家默認接任者,為何之前那么多年都查不到你的宗卷記錄,甚至,連你的出生訊息都是語焉不詳?”莫盧心下贊了一聲對面這個男子的氣度翩然,卻在氣勢上不肯落下分毫,句句暗藏鋒芒。
喻子衿淡笑不語,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道:“莫大人好生能干,竟是比我這當事人還要清楚。”
莫盧不以為然的一笑,道:“這世間卻還有你不清楚的事情嗎?”
喻子衿笑而不答。
莫盧沉默了一瞬,放下了茶盅,沉下聲音鄭重道:“莫某今日請喻公子過來,是想請你幫忙庇護一個人。”
“何人這么大面子,竟能請得莫大人出面?”喻子衿不動聲色飲茶。
“那人你原也見過,在靈覺寺——”莫盧輕聲道。
喻子衿腦中迅速閃過那日在寺內偶遇的幾個人,遲疑了一剎,道:“莫非……是青林?”
莫盧苦笑道:“果然你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
喻子衿不為所動,道:“你如今權傾朝野,不可一世,難不成還護不住一個女人?更何況,你可是攪亂前朝的罪魁禍首,喻家未曾追究你的過錯已是寬容至極,你怎敢……”
“正因為我如今的權勢,我才更擔心她成為眾矢之的。她是我的軟肋,一旦有一日我無論如何也護不住她,我怕……我怕……”莫盧的聲音竟帶了幾分軟弱:“我怕我會犧牲她,我怕她會不再是我的軟肋。”
喻子衿靜靜地看著莫盧,微不可聞一聲嘆息:“早在高祖皇帝開創新朝之際,青氏便與喻家約定,一人在朝為帝,一人歸野為王,互不相擾卻又相輔相成。然而朝堂歷來復雜,諸子奪嫡之爭更是屢出不窮,然哪朝皇家沒有這等事。是以喻家默許,只要在位的仍是青姓子孫,其他都無關緊要。于是,倒也悠哉地過了這么些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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