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在鏡窗內的男子,淘氣地把嘴唇皺成無聲的話語,“我愛你。”
被他揉在懷里的女子,身形忽然褶皺般地顫抖,一瞬之間,輕微而無處尋覓。女子的側面沉進鏡窗中,她說:“我也是。”她轉過去的臉是悲傷的,他卻無法看見。
謊言是醞釀殘酷的善良。
僅僅是一串無聲的短信鈴聲,就讓她逃離了男友的懷抱一一用一個簡單的借口一一“我去一下洗手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面帶無懈可擊的微笑。然后就逃離了這座城市,甚至逃離出了軀體。
她的自由不過是一張變大的網,能夠讓她飛翔的牢籠。就像此時她的小車,飛一樣地離開了這座城市,用反向的速度緩緩地剝離自己的靈魂。她知道她要去哪……一個套房,破工廠或者是野外,然后在鏡頭之中……哦,她無法再去想象,淚水凝聚成眼角的悲傷。
她趕到短信中描述的地址后,那是一處荒郊野外,前無村后無店,不過碰巧的是,也有好幾個和她一起的人,一樣的方向,一樣的步伐,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行尸走肉。有男有女,都很是年輕,美貌,英俊。
他們是同樣的人,他們同樣的沉默。
……
事實并無張心想象的那樣,沒有攝像頭,沒有忙碌的人,沒有猥瑣的導演,沒有迫不及待的男性演員。
只有一片眼前黑暗,身后鐵門的光芒飄渺如羽。張心還看到很多很多的人,她能從他們的眼中看出那抹沉而綿長的悲傷,他們也一樣。
每一個都默契地沉默等待。
直到黑暗中令人心寧的中性男音響起,拉開了舞臺帷幕。
“女士們,先生們。”聲音輕盈得像是傳說中的精靈,每個人都警惕尋覓聲源時,一道燈光聚集在舞臺上方三米高的斜梯上,站著一名裝束黑色而普通的青年。
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赫然不動,身形如他的聲音一樣的安寧,每個人也沒有做出什么動作,僅僅只是看著,看著這名“主角”的下一步。
青年的聲音無需喇叭擴散就能夠傳播在寂靜而寬闊的場地上,他說話時輕輕地含進了一絲笑意,“還有姑娘們。”
張心靜靜地看著望著,跟周圍所有人一樣莫名其妙,但她,還有他們,都只是塵世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從天堂隕落也毫無聲息可言,每個人都是那么渺小,包括自己緊守的夢想。
他們此時,真的成為那粒塵埃,沉默之后,緊接沉默。
“其實……我知道你們的故事。”青年微笑地說,但這句話讓張心感到一種被窺視的無措,就像是在以往暴露在鏡頭之中的肉體,羞愧而無措,張心看見周圍的幾個人也是和她一樣的情緒,顫抖,夾雜著憤怒,憤怒而又無力,不過青年并不想輕易地放過他們似的,繼續說道:“我挑選了你們,最無奈的……”說到“無奈”的時候青年的食指向前指著底下的人們,“最無力,最悲傷的一部分。”
人們已經開始有所騷動,有些人已經開始尋找上去到斜梯的路,然后去把這名隨意踐踏別人尊嚴的人抓下來,只不過這些騷動都被青年預示并及時地制止下來,“請靜靜地聽我說完好么?朋友們。”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寧靜,優美。
“你們知道什么才叫做,人人生而平等么?”青年的話題很輕松自如,“這并不是耶穌那個低級騙子所說的‘平等’,朋友們,但我……”青年從懷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書,黑色的封面,紅色的邊頁,每個人都能看到青年的動作,“但我,很想做一回上帝。”青年隨手扔掉了那本沉重的黑色書皮的圣經,然后抬手拉下頭上的聚光的燈,讓它強烈地注視在短時間搭起的舞臺上。
像是被光芒窺視穿透的,赤裸裸的靈魂。
光芒聚集點的人掙扎了,徒勞地掙扎,他被緊緊地綁在鐵椅上,捆緊的四肢絲毫無法動彈,不過他幾乎被刺瞎了,他的顫抖也是真實的。
“不用那么嚴肅。”高處傳來青年調侃的聲音,“請再靠近一點點。”
張心的目光慢慢地在那片強烈的聚光中適應下來,之后她全身似乎被人抽了一下鞭子般地戰栗起來,“是,是他!”她說,她的聲音似乎傳到其他人的耳朵里……每個人的心里開始波動,像是一場醉后的夜晚,悲傷像倒了的酒瓶,翻江倒海的悲傷,然后卷縮起了身子,伴隨了這五十人中輕微而又確實存在的抽泣聲。
每個人的傷心都是相同的,相同的理由。
“看到了吧?這個可愛的胖子。”青年冷靜得近乎癲狂地說,被他手中聚光燈所照射的男人卻并不如他口中的那樣的,可愛。發福的身體挺著大大的啤酒肚,被剝去的衣服讓這個胖子因緊張懼怕而溢出的汗水,變得類似嘔吐出來的物體和胃酸。此時的,這名家財萬貫的胖子,正體會著和他被蒙眼而看不到的人們一樣,用一樣的頻率和速度去顫抖,去恐懼,恐懼無法面對的虛空未來。
每個人的目光從胖子轉移到青年身上是那么艱難,每個人都帶著疑惑,甚至失去理智,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瘋狂的羈絆,理由,不過青年接下來的話語狠狠地把這層“理智”面紗生生地撕碎,“我可愛的姑娘們,還有無權無勢的商人,被踩在腳底板下的紳士,我記得你們其中有些人還談著一段,很苦很苦,很苦的,戀愛吧?”說到這個點子上時,張心仿佛被青年那道溫和但鋒利的目光給掃到一般,青年確實也看了她一眼,不到一秒的短暫就轉到其他“演員”身上,他繼續說:“請放心吧,我喜歡美麗的人兒,那些記錄你們裸露時候的影片已經被我全部銷毀。”青年伸出一根食指,慢慢地折下,“一點不剩。”
人們已經喧嘩了起來,聲音并沒有太過過分的擴大,還在青年容忍范圍和時間內的吵鬧,互相討論或者提出自己的懷疑,但無一不,人們再看見自己仇人的那一眼,瞳孔里已經被剝去了理智。
瘋狂的血絲一絲一絲地呈現在緊縮的眼球上。
“不要著急,請讓我說幾句好么?”青年的彬彬有禮倒引起了幾位姑娘和紳士的好感,其余的人也很尊敬地等待青年的下一句。
死亡,總是緩慢而交割著恐懼和煎熬。正如此時舞臺中央的胖子,四處尋覓的無法看見的眼睛,還有被塞滿東西的嘴,真像是一場,落入深水里的夢,無處掙扎。
青年很禮貌地退后了一步,單手橫在腹部上,鞠躬后,他張開自己的雙手,像個盛大節目的主持人的角度上,說:“歡迎大家來參加我的游戲。”說罷,他單手按在另一臺聚光燈的上面,打開按鈕,無數道強烈的光芒反射而出,在聚光處的桌子上,赫然橫放著一把嶄新的馬刀。青年的聲音充滿輕松地笑意,說:“我的規則是:每個人,拿起那把刀,砍你們想砍的地方一刀,哦,就一刀,我會計算的,然后你們就可以在某天的晚上,舉著紅酒,吃著烤雞,和家人們開開心心的團聚,對了,我很期待我看見這些美麗姑娘的婚禮。當然,如果想放棄的人,可以從你們進來的地方離去。”
青年不忘補上一句:“這就是你們重生的時刻。”
張心聽完青年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后就愣了,當然,她周圍的人或許和她一樣猶豫,但是,總會有那么第一個人,第一只手,第一個舉起了刀,然后再讓身后的人接過,重復著簡單但并不殘酷的動作……有個柔弱的姑娘甚至在胖子的脖頸上劃了一刀,讓血如雨落般飄散。
這個夢,張心并沒有做過,她恐怕都不敢幻想這么一天一一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重新計時,不再在半夜里哭泣,或者躲在洗手間里數著自己一個人的傷心。
一切已經重新開始,一切!
那把血淋淋的馬刀被另一個人故意扔在愣在原地的張心的跟前。四十九個人同時注視著她,張心也望著他們發愣發冷。有個中年漢子輕聲地說:“姑娘,走吧。”對,他們是同樣的人,應當走到同一個方向。
張心戰戰栗栗地拿起那把刀,刀紋上的血像是永遠也無法流盡一般,她走到那個胖子面前,胖子的身上已經血肉模糊,大口粗氣的鼻孔已經奄奄一息,任何人也無法在記憶拼湊他原本的模樣,但胖子還活著,還能體會最后一次的痛苦。張心就站在那,手里顫著刀,差不多有一分鐘,但每個人都在等她,每個人都不差這一點點的時間和猶豫。
張心貪婪地吸了好幾口腥味的口氣,她看了一眼高臺,青年已經從那離開了,她用幾次的嘗試露出了一個微笑,嘴唇折皺成無法聽清的語言:謝謝。然后果斷地舉起了刀,滴滴的血灑落在她的發間,然后揮下……一聲悶哼卡在喉嚨中……一切皆可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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