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福之光

幸福像一縷光，可以看到卻不知道用什么樣的容器來盛裝。

拉薩的街頭。陌生而神秘的感覺。青稞酒，酥油茶；紫紅而粗糙的皮膚，深陷卻精明的眼睛。冷漠的藏民，神秘而有信仰的地方。

沿途有各種膚色的外國人。文明與落后，自由而無規(guī)律的羼雜。陽光，藍天；讓人心情舒暢的風。安琪貪婪的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輕聲的感嘆：“太陽的地方真美，這邊的人皮膚和衣服像花兒一樣?！?/p>

拉薩河，清澈的風。孩子在水邊快樂的蹦跳。顧之風在一邊抽煙看著她。從小就缺乏母愛的孩子，她的天真與快樂能持續(xù)多久。他從車里取出相機，給孩子拍照。

依然無法得到任何關(guān)于張露的消息，晚上找旅館歇息。夜晚的味道；原始而粗糙的味道。陌生的地域，無法適應(yīng)的氣候。夜晚刮起風，使房屋被無法回避的撕扯中慘叫。安琪用漆黑的眼睛望著窗外，聲音里滿是恐懼地說：“太陽睡著了，月亮也睡著了。可風為什么要欺負屋子？聽，它都哭了！”

天蒙蒙亮，顧之風就起來。洗漱畢，輕輕掩上門坐在旅館外的石臺上抽煙。他有些懷疑自己此行的目的。帶著安琪，有太多地方他不可以涉足。孩子的純凈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都市的夜店和自然的險境，他向往卻只能隱忍。他覺得最初的決定有些草率，而他又是一個不愿走回頭路的人。

山上可以看到點點山羊。他認為人類對自然喪失敬畏之心后，就開始大規(guī)模的破壞自然。科技在給人類帶來好處的同時，在縮短這個星球的壽命。他起身，回旅館。喚醒安琪，照顧她洗漱完，在前臺結(jié)帳。開車，向著未知行進。安琪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看宮崎駿的動畫片《幽靈公主》。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沿途偶爾會看到松鼠和山雀。安琪覺得動畫里的場景可怕，打開《龍貓》，看著又切換成《千與千尋》，最后打開《風之谷》安靜的看起來。

大片的原始森林，在叢林的盡處可以看到古城的遺跡。他將車停下，從后備箱取出火腿和沙丁魚罐頭，用瑞士軍刀打開罐頭，將安琪抱下車。孩子活動著雙腿，說：“老師，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個沒有人的地方呀？”他取出筷子用礦泉水洗凈遞給孩子，說：“這里是古城，曾經(jīng)有很多人生活在這里?！薄艾F(xiàn)在沒有人為什么還來，讓它睡在叢林里，我們不打擾它不好嗎？”孩子邊吃罐頭邊說。

他從后備箱取出相機，沿著遺址撿拾許多陶器的碎片，用相機拍下土城的遺跡?；臎雠c被破壞，使他對這片土地產(chǎn)生悲涼的同情。遠處可以看到巍峨的雪山；沒有被污染的天空顯露出自然的純凈。他曾經(jīng)幻想可以遇見皮膚粗糙而滿面燦爛笑容的藏族女子會出現(xiàn)在山坡或者湖邊，用原始而富有魅力的聲音唱民族歌曲?？上?，只是他的幻想。沿途除了冷漠的表情，就是被生活壓迫的已然麻木的表情。嘆口氣，回到車邊。

孩子早已吃過罐頭和火腿，抬頭望著走近的他說：“老師，我想爸爸了！”

他看著孩子，心里滿是憐憫。他撫著孩子的小臉說：“好吧，咱們回家。”他將垃圾放進塑料袋里，放回后備箱，將安琪抱上車向有路的地方開去。電話響起來，接聽。

“喂，我是張露。我在深圳福田，你來看我好嗎？這是我的號碼——”沒有等他來得及回答，電話已掛斷。不留余地的表達，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效力。他看著手機上的號碼；去還是回家……

“安琪，咱們一起去看姐姐好不好，看完姐姐再回家……”他試探著問孩子，覺出成年人自私而虛偽?？此泼篮玫脑捳Z，隱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在何時喪失了誠實的能力。自責，良心的自責。

“好??！”孩子興奮的說：“我們把姐姐帶回家，我要把她介紹給爸爸。到時候爸爸和我還有老師和姐姐，我們生活在一起！”

顧之風重復(fù)著孩子的話：“我們生活在一起……”孩子的愿望如果真能實現(xiàn)，也許才是人性的美好。他望著沿途寬大而不結(jié)實的熱帶植物，想著兒時自己孤獨而缺少溫情的生活。他不知道去深圳是否能見到張露，而從拉薩到深圳的時間里張露是否會在那里等他。他開著車，望一眼在座位里睡著的孩子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沒有寄托。

打電話，問地址，在福田區(qū)的公寓停車。張露在公寓的大廳里等他，刷卡進門，乘電梯上十二樓。房間里有薄荷的香味。房間很整潔。陳設(shè)簡約而大方。客廳的茶幾上精美的玻璃花瓶里養(yǎng)著水仙花。電視背景墻上掛著她在不同地方留下的身影。清瘦的身體，大大的旅行包，被太陽曬得麥色的皮膚。眼睛漆黑而明亮，透著堅定。

安琪緊緊攥著張露的手，說：“姐姐，我們可想你了。我和老師去太陽的地方了，那里的人好像花一樣。要是你也在就好了。我們下次一起去有太陽的地方好嗎，然后一起回家，我讓你認識我爸爸，他和老師一樣好！”孩子見到有好感的人滔滔不絕的說著話。張露帶她坐在沙發(fā)上，微笑著聽她講話。顧之風問張露的近況。安琪還想和張露說話，見張露和顧之風聊天，搖著張露的手沮喪的地說“姐姐，你浪費了我想對你說的一句話。”張露撫摩著她的小臉，含笑說：“姐姐聽安琪講，安琪是好孩子。”

“安琪不做好孩子，安琪做安琪自己。”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望著張露說。

顧之風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張露。這個女子身上有股堅硬的力量從骨子里透出來。只是這力量如今被顑頷的神情減弱。雖然努力微笑，顧之風依然能感覺到她在調(diào)動全部精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在外面長期的跋涉和飲食不規(guī)律，嚴重損傷了她的身體。

安琪和張露說話，漸漸有些困了，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說：“姐姐，我的腦子里什么也沒有了，我要睡會了?！睆埪秾⑺нM臥室，安頓她睡下?？粗w在毛巾被下的小身體，微笑著走出來?！爸牢覟槭裁唇心氵^來嗎？我病了?！睆埪锻欀L的眼睛說。

“什么病，嚴重嗎？”顧之風望著她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只是覺得孤單，希望你能陪我?guī)滋??！彼f著，從茶幾下取出煙，丟給顧之風一支，自己點燃抽起來。

顧之風點燃煙，在灰藍的煙霧中望著她。眼前的女子像霧一樣迷離。他憑經(jīng)驗隱約能估計她的年齡已屬熟女，她因家庭的裂痕造就孤獨的性格，她獨立而不相信任何人，有過豐富而無節(jié)制的經(jīng)歷……他將煙灰磕進煙灰缸里，看客廳里養(yǎng)的魚。他見過太多有學歷有背景而自以為是的女子，因狂妄與無知而迷失在嫉妒與虛榮里。眼前的女子給他親近的感覺，像薔薇帶刺卻有獨立的美好。

顧之風將煙蒂丟進煙灰缸里。女子一旦打破內(nèi)心的禁忌，就很難被一個男人留住；除非遇到與她完全契合的人，或者她覺得自己老去。如今她還不到那樣的年齡，也不曾遇見那樣的人。所以，自己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張露挽著他的手臂在樓下的超市買菜，樣子親昵的像情侶。上樓，她疲憊的躺進沙發(fā)里，樣子像只迷途的羔羊。顧之風去廚房洗菜，切剁，燒水，炒菜，煲湯……在餐廳里擺好一桌豐盛的晚餐，他喚醒熟睡的安琪和沙發(fā)上入睡的張露。

飯菜可口。顧之風為自己不曾丟下廚藝而有些隱隱的自豪。他給張露加菜，給安琪盛湯，覺得家的感覺似乎也不錯。吃過晚餐，張露戴上橡膠手套洗碗刷鍋。洗完，她說自己累了，帶安琪進入臥室。

顧之風打開電視看《深圳新聞》。他點支煙，走到窗口看深圳的夜景。他覺得身體里有種情緒在亢奮。他憑著多年養(yǎng)成的自制力克制著這種亢奮。他是個男人，雖然沒有被西方的“自由”同化，卻有身理上的需求。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克制欲望，可是在這個房間里總有某種氣息在刺激他的這種欲望。

他起身去冰箱里取咖啡豆，自己研磨，煮制。張露穿著寬松的睡衣赤足走出來，他望著顧之風說：“這么晚，還不睡。”顧之風將咖啡倒進兩只杯里，他的聲音有金屬的味道，說：“睡不著?！?/p>

張露端起自己的一杯，坐進沙發(fā)里說：“我想告訴你個秘密?！?/p>

顧之風喝著咖啡，望著她。張露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說：“如果我不再漂泊，你是否愿意娶我……”

顧之風沒有預(yù)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人，也不知如何回答這從不曾考慮過的問題。他將咖啡杯放在茶幾上，努力使鋼鐵般的聲音多些溫暖的味道說：“你對我而言，是一個未知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