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一縷光，可以看到卻不知道用什么樣的容器來盛裝。

拉薩的街頭。陌生而神秘的感覺。青稞酒，酥油茶；紫紅而粗糙的皮膚，深陷卻精明的眼睛。冷漠的藏民，神秘而有信仰的地方。

沿途有各種膚色的外國人。文明與落后，自由而無規律的羼雜。陽光，藍天；讓人心情舒暢的風。安琪貪婪的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輕聲的感嘆：“太陽的地方真美，這邊的人皮膚和衣服像花兒一樣。”

拉薩河，清澈的風。孩子在水邊快樂的蹦跳。顧之風在一邊抽煙看著她。從小就缺乏母愛的孩子，她的天真與快樂能持續多久。他從車里取出相機，給孩子拍照。

依然無法得到任何關于張露的消息，晚上找旅館歇息。夜晚的味道；原始而粗糙的味道。陌生的地域，無法適應的氣候。夜晚刮起風，使房屋被無法回避的撕扯中慘叫。安琪用漆黑的眼睛望著窗外，聲音里滿是恐懼地說：“太陽睡著了，月亮也睡著了。可風為什么要欺負屋子？聽，它都哭了！”

天蒙蒙亮，顧之風就起來。洗漱畢，輕輕掩上門坐在旅館外的石臺上抽煙。他有些懷疑自己此行的目的。帶著安琪，有太多地方他不可以涉足。孩子的純凈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都市的夜店和自然的險境，他向往卻只能隱忍。他覺得最初的決定有些草率，而他又是一個不愿走回頭路的人。

山上可以看到點點山羊。他認為人類對自然喪失敬畏之心后，就開始大規模的破壞自然。科技在給人類帶來好處的同時，在縮短這個星球的壽命。他起身，回旅館。喚醒安琪，照顧她洗漱完，在前臺結帳。開車，向著未知行進。安琪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看宮崎駿的動畫片《幽靈公主》。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沿途偶爾會看到松鼠和山雀。安琪覺得動畫里的場景可怕，打開《龍貓》，看著又切換成《千與千尋》，最后打開《風之谷》安靜的看起來。

大片的原始森林，在叢林的盡處可以看到古城的遺跡。他將車停下，從后備箱取出火腿和沙丁魚罐頭，用瑞士軍刀打開罐頭，將安琪抱下車。孩子活動著雙腿，說：“老師，我們為什么要來這個沒有人的地方呀？”他取出筷子用礦泉水洗凈遞給孩子，說：“這里是古城，曾經有很多人生活在這里。”“現在沒有人為什么還來，讓它睡在叢林里，我們不打擾它不好嗎？”孩子邊吃罐頭邊說。

他從后備箱取出相機，沿著遺址撿拾許多陶器的碎片，用相機拍下土城的遺跡。荒涼與被破壞，使他對這片土地產生悲涼的同情。遠處可以看到巍峨的雪山；沒有被污染的天空顯露出自然的純凈。他曾經幻想可以遇見皮膚粗糙而滿面燦爛笑容的藏族女子會出現在山坡或者湖邊，用原始而富有魅力的聲音唱民族歌曲。可惜，只是他的幻想。沿途除了冷漠的表情，就是被生活壓迫的已然麻木的表情。嘆口氣，回到車邊。

孩子早已吃過罐頭和火腿，抬頭望著走近的他說：“老師，我想爸爸了！”

他看著孩子，心里滿是憐憫。他撫著孩子的小臉說：“好吧，咱們回家。”他將垃圾放進塑料袋里，放回后備箱，將安琪抱上車向有路的地方開去。電話響起來，接聽。

“喂，我是張露。我在深圳福田，你來看我好嗎？這是我的號碼——”沒有等他來得及回答，電話已掛斷。不留余地的表達，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效力。他看著手機上的號碼；去還是回家……

“安琪，咱們一起去看姐姐好不好，看完姐姐再回家……”他試探著問孩子，覺出成年人自私而虛偽。看似美好的話語，隱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在何時喪失了誠實的能力。自責，良心的自責。

“好啊！”孩子興奮的說：“我們把姐姐帶回家，我要把她介紹給爸爸。到時候爸爸和我還有老師和姐姐，我們生活在一起！”

顧之風重復著孩子的話：“我們生活在一起……”孩子的愿望如果真能實現，也許才是人性的美好。他望著沿途寬大而不結實的熱帶植物，想著兒時自己孤獨而缺少溫情的生活。他不知道去深圳是否能見到張露，而從拉薩到深圳的時間里張露是否會在那里等他。他開著車，望一眼在座位里睡著的孩子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沒有寄托。

打電話，問地址，在福田區的公寓停車。張露在公寓的大廳里等他，刷卡進門，乘電梯上十二樓。房間里有薄荷的香味。房間很整潔。陳設簡約而大方。客廳的茶幾上精美的玻璃花瓶里養著水仙花。電視背景墻上掛著她在不同地方留下的身影。清瘦的身體，大大的旅行包，被太陽曬得麥色的皮膚。眼睛漆黑而明亮，透著堅定。

安琪緊緊攥著張露的手，說：“姐姐，我們可想你了。我和老師去太陽的地方了，那里的人好像花一樣。要是你也在就好了。我們下次一起去有太陽的地方好嗎，然后一起回家，我讓你認識我爸爸，他和老師一樣好！”孩子見到有好感的人滔滔不絕的說著話。張露帶她坐在沙發上，微笑著聽她講話。顧之風問張露的近況。安琪還想和張露說話，見張露和顧之風聊天，搖著張露的手沮喪的地說“姐姐，你浪費了我想對你說的一句話。”張露撫摩著她的小臉，含笑說：“姐姐聽安琪講，安琪是好孩子。”

“安琪不做好孩子，安琪做安琪自己。”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望著張露說。

顧之風坐在沙發上，看著張露。這個女子身上有股堅硬的力量從骨子里透出來。只是這力量如今被顑頷的神情減弱。雖然努力微笑，顧之風依然能感覺到她在調動全部精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在外面長期的跋涉和飲食不規律，嚴重損傷了她的身體。

安琪和張露說話，漸漸有些困了，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說：“姐姐，我的腦子里什么也沒有了，我要睡會了。”張露將她抱進臥室，安頓她睡下。看著她蓋在毛巾被下的小身體，微笑著走出來。“知道我為什么叫你過來嗎？我病了。”張露望著顧之風的眼睛說。

“什么病，嚴重嗎？”顧之風望著她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只是覺得孤單，希望你能陪我幾天。”她說著，從茶幾下取出煙，丟給顧之風一支，自己點燃抽起來。

顧之風點燃煙，在灰藍的煙霧中望著她。眼前的女子像霧一樣迷離。他憑經驗隱約能估計她的年齡已屬熟女，她因家庭的裂痕造就孤獨的性格，她獨立而不相信任何人，有過豐富而無節制的經歷……他將煙灰磕進煙灰缸里，看客廳里養的魚。他見過太多有學歷有背景而自以為是的女子，因狂妄與無知而迷失在嫉妒與虛榮里。眼前的女子給他親近的感覺，像薔薇帶刺卻有獨立的美好。

顧之風將煙蒂丟進煙灰缸里。女子一旦打破內心的禁忌，就很難被一個男人留住；除非遇到與她完全契合的人，或者她覺得自己老去。如今她還不到那樣的年齡，也不曾遇見那樣的人。所以，自己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張露挽著他的手臂在樓下的超市買菜，樣子親昵的像情侶。上樓，她疲憊的躺進沙發里，樣子像只迷途的羔羊。顧之風去廚房洗菜，切剁，燒水，炒菜，煲湯……在餐廳里擺好一桌豐盛的晚餐，他喚醒熟睡的安琪和沙發上入睡的張露。

飯菜可口。顧之風為自己不曾丟下廚藝而有些隱隱的自豪。他給張露加菜，給安琪盛湯，覺得家的感覺似乎也不錯。吃過晚餐，張露戴上橡膠手套洗碗刷鍋。洗完，她說自己累了，帶安琪進入臥室。

顧之風打開電視看《深圳新聞》。他點支煙，走到窗口看深圳的夜景。他覺得身體里有種情緒在亢奮。他憑著多年養成的自制力克制著這種亢奮。他是個男人，雖然沒有被西方的“自由”同化，卻有身理上的需求。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克制欲望，可是在這個房間里總有某種氣息在刺激他的這種欲望。

他起身去冰箱里取咖啡豆，自己研磨，煮制。張露穿著寬松的睡衣赤足走出來，他望著顧之風說：“這么晚，還不睡。”顧之風將咖啡倒進兩只杯里，他的聲音有金屬的味道，說：“睡不著。”

張露端起自己的一杯，坐進沙發里說：“我想告訴你個秘密。”

顧之風喝著咖啡，望著她。張露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說：“如果我不再漂泊，你是否愿意娶我……”

顧之風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人，也不知如何回答這從不曾考慮過的問題。他將咖啡杯放在茶幾上，努力使鋼鐵般的聲音多些溫暖的味道說：“你對我而言，是一個未知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