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三、

　　十幾年前，吳仁欣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高馬。當時，高馬中專畢業(yè)，身材高大筆挺，長得也很英俊，吳仁欣見他第一面，便一見鐘情，經(jīng)過交往，吳仁欣發(fā)現(xiàn)高馬很有才華，不但會寫詩、畫畫，工廠的板報大多是他寫的。后來，領導調(diào)他到廠工會當宣傳干事，領導很欣賞他。

　　兩人經(jīng)過一段交往，高馬要求和她結(jié)婚，她沒有立即答應，她向他講了家里的具體情況，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共生七胎，卻只有她一人活下來，除此以外，她們家沒有別人，結(jié)婚后，她們要和老人在一起生活，并且要負擔瞻養(yǎng)老人的義務。

　　高馬看到吳仁欣嚴肅面孔，哈哈一笑，對吳仁欣說：“我以為什么重大問題，原來是這樣事，誰沒有父母？孩子是父精母血，養(yǎng)這么大不容易，養(yǎng)老送終這是兒女的義務，這一點我能辦到。”

　　吳仁欣聽高馬這么說，心中很高興，她又對高馬說：“正好我們家有兩間房子，咱們住一間，我媽住一間，你看行嗎？”

　　高馬極為爽快地說：“這有啥不行？我們單位分房子不容易，我又剛參加工作，家在鄉(xiāng)下，在你們家住不是挺好么？將來有孩子你媽還能給帶。”

　　吳仁欣聽到說孩子，害羞地臉一紅，低下頭去，對高馬說：“去你的，還沒結(jié)婚就說孩子，真討厭。”

　　高馬大大方方地說：“這有啥可害羞的？娶妻生子，這是自然規(guī)律，也沒啥不好意思的。”

　　吳仁欣聽到這話，把頭低下許多，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上臉，高馬看見吳仁欣害羞神態(tài)，更加顯得可愛，忍不住上前親她幾口。

　　吳仁欣依偎在高馬懷里，對高馬說：“將來你會對我好嗎？”

　　“當然。”

　　“也要對我媽好，她這一輩子不容易，吃了許多苦，以后要讓她安度晚年。”

　　“這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仁欣，你要相信我，我高馬是真正的有情有義的男子漢。”

　　吳仁欣緊緊地摟著高馬的脖子，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說：“我真幸福。”

　　不久，吳仁欣與高馬結(jié)婚，新家安在吳仁欣家中，東屋修飾一新，小兩口住在那里，吳仁欣的母親住在西屋，三口人的日子過得不錯，家里的活計幾乎都是老太太一人包下來，里里外外都弄得井井有條，高馬廠里年輕人來到他家，都羨慕他找到一個好妻子、好家庭。

　　日子很快流逝而去，隨著歲月的更替，吳仁欣家里先生添了三個成員，她共生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家庭負擔明顯加重。常久香在吳仁欣生第二個女兒時，她為了吳仁欣的工作，毅然辭去了她的工作，擔負起沉重的家務，做飯帶孩子，以使吳仁欣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

　　年齡不饒人，常久香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漸漸虛弱，也添了許多病。孩子大了，她卻老了，常久香看到被她帶大的三個孩子，也感到十分滿足。

　　可是，高馬和吳仁欣漸漸覺得她老不中用了，已經(jīng)成了她們的累贅。

　　一次，常久香鄉(xiāng)下弟弟的兒子結(jié)婚，來人接常久香去喝喜酒。

　　常久香走了以后，他們半年沒有去接她，開始，她弟弟以為兩口子在城里上班事多，沒有時間來接她。

　　后來，常久香言談中流露出吳仁欣兩口子嫌棄她的話，她弟弟聽了很生氣，對她說：“你把她們的孩子養(yǎng)大，你老了他就不管，這不是忘恩負義嗎？明天我找他們?nèi)ァ！豹?/p>

　　常久香嘆口氣，對弟弟說：“你不能去，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去不是斗氣嗎？”

　　弟弟看到姐姐傷感的樣子，又對她說：“你不要擔心，他們不養(yǎng)你，我養(yǎng)你，你就在這兒住著吧。”

　　常久香在鄉(xiāng)下弟弟家住了一年半，弟弟兒媳婦生孩子，家里人多擁擠，她心中又想念幾個外孫女，一天，她讓弟弟把她送回城來。

　　一年多沒回城，城里變化不大，可他們家庭每個人思想變化更大，人們已經(jīng)不習慣常久香的生活方式，她也沒有地方住，她回來后，只好與漸漸長大的三個孩子住在一起，只有大外孫女對她較好，其余兩個常常對她白眼。

　　吳仁欣兩口子天天上班，家里的一大堆事無疑又落在年老體弱的常久香身上。

　　她每天要送小外孫上學，然后上街買菜，買回菜做飯，一天忙下來，她的身子如散架一般，要比上班累許多倍，但她從來不對女兒說這些。她自己想：能干就多干點，我不干她們就得干，人老了也閑不住，閑著就腰疼、腿疼不舒服，干點兒活還好受些。

　　半年以后的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馬與常久香罵起來。

　　吳仁欣下班剛進院中，聽到兩人爭吵，她忙走進屋去，兩人見吳仁欣進來，頓時誰也不說話，高馬氣呼呼轉(zhuǎn)身走進屋去，常久香流著眼淚收拾東西。

　　大丫見姥姥哭著收拾東西，擔心地問：“姥姥，你要去哪兒？”

　　“去鄉(xiāng)下，上你舅家。”

　　“不，姥姥，我不讓你去，你沒有錯。”大丫已經(jīng)十多歲，她已懂事。

　　“大丫，你別管姥，我心不好受，你讓我走。在這兒我會悶死的。”

　　大丫聽姥姥這么說，松開手，常久香背著一個小包，走出她生活30多年的家門，沒有人再攔她。

　　吳仁欣見丈夫生氣回屋，她也隨后進來，問他：“怎么了，為啥生氣？”

　　“為啥？她把我的一張畫當廢紙燒了，剛才洗襪子，又把我的一只襪子倒進下水道里。”

　　吳仁欣安慰道：“我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消消氣，有功夫再畫一張，我明天上街再給你買一雙新襪子。”

　　“你說的容易，你懂嗎？畫畫需要靈感，需要環(huán)境，這里整天像豬窩似的亂哄哄，還能畫什么畫？我娶你真是倒了八輩子楣。”

　　吳仁欣一愣，驚問：“你說什么？”

　　她第一次聽到高馬說后悔的話，她不理解高馬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什么什么？你這個村婦不如的家伙，毀了我的前途，耽誤了我的事業(yè)。”

　　“你……”吳仁欣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咽了一口唾沫，說道：“高馬，當初是你求我嫁你，是你說沒有房子要搬到我家來住，如今，我媽辛辛苦苦把孩子帶大，你竟然說出這樣忘恩負義的話？”

　　“有什么忘恩負義可說？你說恩在哪兒，義又在哪兒？”高馬幾乎暴跳如雷，在地上跳著說道。

　　吳仁欣雙眼出淚，氣得哭著跑出來，正好碰上站在門口的大丫，大丫告訴她，姥姥走了。

　　吳仁欣沒好氣地說：“走了好，走了我也少塊心病。”

　　吳仁欣不明白高馬為什么這樣對她？以前，他從來沒有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她害怕，她有一種恐懼襲上心頭，她怕失去高馬，她心中衡量著失去高馬比失去母親更可怕，為了孩子和自己的未來，她只有昧著良心偏向高馬。

　　她心知高馬聽了單位誰講的壞話，她不知道，和他一起畢業(yè)的同學已經(jīng)升官發(fā)財，他有一種無名火，他只有對她發(fā)泄。

　　強者泄怒自己，弱者泄怒他人。高馬心中已承認自己是一個弱者，但是他必須找地方發(fā)泄，可他對這些擺在面前的殘酷事實，又無能為力，他的智商太低了，他的智商低得只有將歡樂建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自己才能得到解脫，他從來沒想到怎樣解脫別人。

　　這真是一種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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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后的一個夜晚，吳仁欣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她打開門，發(fā)現(xiàn)是一個老婦人披著一塊塑料布站在門口，門外下著大雨，吳仁欣定睛看時，卻發(fā)現(xiàn)是自己母親。

　　她沒有同情，她沒有良心發(fā)現(xiàn)，她憤怒地問：“你怎么回來了？我舅也真狠，讓你雨天一個人回來。”

　　常久香站在臺階下，如同一個被審的犯人，她說：“不能埋怨你舅，我沒有去他家。”

　　“什么？你沒去他家，那這兩個月你住在哪兒？”

　　“火車站、電影院、街道！”常久香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

　　“真丟人，你這么大歲數(shù)也說謊，你不是說去鄉(xiāng)下嗎？”

　　常久香將身上的破塑料布拿下來，低聲說道：“我有親生養(yǎng)的女兒，我誰家也不去，我嫌去了丟人。”說著，她要往西屋去。

　　二丫和小三站在門口，看著疲憊不堪渾身很臟的常久香說：“你這個要飯花子，不許進我們的屋。”

　　常久香愣愣地站在廚房，吃驚地看著她一個個抱大的孩子，她心想：這個世上人心難道都變了？怎么變得這么快？”

　　她不理解，她也無法理解出現(xiàn)在她昏花老眼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