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們吃完飯都走了，老太太收拾好碗筷，自己又走出門來，在居委會工作的鄰居趙大媽看見常久香，把她叫了過去。
“你上哪兒？”
“沒處去。”
“來，到我屋里坐一會兒吧，外面挺冷。”趙大媽熱情地把老太太讓進屋里。
“你這身病也該到醫(yī)院看看。”
“沒有錢啊。”
“像你這樣的條件，政府有規(guī)定，可以報銷百分之五十的藥費。”
“真的？那我得去醫(yī)院開點兒藥。”
“這樣吧，我陪你去，你女兒她們單位有關(guān)系醫(yī)院，我陪你把她的記賬單拿來，然后，我陪你去醫(yī)院。”
“那可真好。”常久香十分感激，沒有更好的言辭表示她的謝意。
趙大媽來到吳仁欣的單位，正好吳仁欣不在，她便以居委會的名義將吳仁欣的記賬單拿出來，然后，領(lǐng)老太太去醫(yī)院看病。
趙大媽認識醫(yī)院的一個老中醫(yī)馬大夫，馬大夫給常久香號了脈，驚訝地對她說：“你身上的病可不少啊，為什么不早來就診呢？如今，你有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心臟病、胃潰瘍、腦血栓、腎炎……”
常久香平靜地聽馬大夫說完，才對她說：“我沒有錢。”
“你不是有女兒嗎？”
常久香沉默不語。
馬大夫又說：“這樣吧，我先給你開點兒中藥，回家熬著吃,中藥也不貴，你一定要抓緊治，不要耽誤了。”
馬大夫開過藥，趙大媽幫著她把藥買全，兩人才往家走。
回到家里，又快到人們的下班時間了。
常久香一邊熬藥，一邊給他們幾個人做飯，她今天遇到兩個好人，心情也比以前好些。
她很認真地給她們做飯，她不想被人罵作白吃飽。
小三放學回來，見地上放著熬藥鍋，他進來二話沒說，順手撿起地上一塊煤，扔進藥中，常久香回頭看見，氣得罵道：“小兔崽子，你們合伙欺負我，你還讓我活么？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是我把你抱大的，沒想到你們這樣對待我？”
老太太說到這里，正好高馬下班回來，他聽到這幾句話，心中極為不滿，他問常久香：“剛才你罵誰呢？”
老太太見他進來，為了少惹氣生，蹲在旁邊做飯，沒有理他。
高馬見她不說話，轉(zhuǎn)身走到里間，小三也跳著跑開了。
常久香見兩人走了，才用筷子將藥鍋里的煤塊夾出來。
吳仁欣下班回家，見飯已快做好，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之色，走進屋里。
常久香見女兒今天情緒挺好，忙走進屋里對女兒說：“我今天拿了你的記賬單。”
“什么？你拿了我的記賬單？”正在掛衣服的吳仁欣吃驚地問。
“今天趙大媽去你們單位找你，你不在，她就拿了記賬單，領(lǐng)我去醫(yī)院看了病。”
“老東西，你怎么又去鄰居家告我的狀？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偷我的記賬單？”
“聽趙大媽說，藥費可以報銷一半。”常久香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報一半報一半！那一半誰給報？”
高馬躺在床頭看報紙，他聽到這話，把報紙往床上一扔，呼地站起來，來到外屋，看見正在冒氣的藥鍋，上前一腳，把藥鍋踢翻，又轉(zhuǎn)過身抓住常久香的衣領(lǐng)子，一下子提起她，他憤怒地罵：“老不死的，誠心到外面敗壞我的名譽，你安的什么心？”說著，又把老太太用力往地下一甩，老太太站立不穩(wěn)，倒在地上，小三見父母對姥姥發(fā)威，他也覺得挺好玩兒，有這樣的榜樣就在眼前，怎么能錯過學習的機會？上前又對她拳打腳踢，口中還說：“打死你，打死你這個老東西才好玩兒。”
常久香被打出血來，臉上已被鼻血染紅一片，吳仁欣躲在屋里不出來，佯裝不知。
常久香任憑小三怎么打她，咬著牙一聲不哼，她知道哼也沒用，倘若鄰居知道，鄰居走以后，不免又挨一頓臭罵。
小三打姥姥累得滿頭是汗，仍然大叫著不肯停手。
此時，屋門正開著，恰好趙大媽從門口路過，她看見小三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打人，忍不住進門看個明白。
趙大媽進門看時，只見老太太已經(jīng)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小三打著姥姥，他的父母卻躺在屋里佯裝不知。
趙大媽上前喝住小三，掀開門簾走到東屋，怒問吳仁欣：“你兒子打你媽都快打死了，你不知道么？”
吳仁欣轉(zhuǎn)頭冷冷地看著她說：“小孩子打幾下，能怎么樣？他還不懂事。”
“他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趙大媽氣憤地質(zhì)問。
“這是我們家里的事，你不用多費心，你愿意坐就坐一會兒，不坐你就走人，我最反對別人干涉我家的內(nèi)政。”
“我說的不對嗎？我的記賬單是誰拿來的？”
“你這人連做人的良心都沒有了，看你的兒女將來怎么對待你！”
“怎么對待我，不用你管，那時，你可能早就死了。”吳仁欣一句接一句，不緊不慢地對趙大媽說。
趙大媽被她氣得雙唇發(fā)抖，覺得這人是一個潑婦，無法跟她說理，她轉(zhuǎn)身來到廚房，將地上的常久香扶起來，對她說：“走，到我家去。”
“不，我誰家也不去。”
“你都快被打死了，還嘴硬啥？”
常久香眼中流出大顆大顆的淚滴，被趙大媽扶出門去。
高馬站在門口，看著常老太太被扶走，氣憤對趙大媽的背影說：“多管閑事，你有善心，就別讓她回來。”
吳仁欣也站在門口，夫妻一唱一和地說：“老東西，你跟人走吧，走一天，我省心一天。”
常久香被扶到趙大媽家，趙大媽幫她洗去臉上的血跡。
趙大媽的家人見她如此慘狀，忍不住嘆息一番。
趙大媽的兒子氣憤地說：“告他去，告他們虐待老人！這天下簡直沒有王法了。”
趙大媽的兒媳幫著她梳頭，也說道：“這真是太慘無人道了，舊社會地主打人也沒有這么狠，告他們?nèi)ィ尮簿职阉麄兌甲テ饋怼！豹?/p>
常久香聽幾個人這么說，又用乞求的口氣對他們說：“你們千萬不要去告他們，他們被抓，這一家人也就散了，我辛辛苦苦親眼看她們長大……”老太太不知不覺又流出眼淚。
“你心腸太軟了，你可憐他們，他們可不同情你，弄不好，哪天他會把你打死。”
“死就好了，就怕這不死不活的！”趙大媽深表同情地說。
趙大媽的女兒忍不住問：“他們今天又因為啥打你？”
“記賬單，吳仁欣因為拿她的記賬單生氣了。”常久香說完這話，又轉(zhuǎn)頭看著趙大媽。
趙大媽氣憤地說：“兒女撫養(yǎng)老人，這是憲法規(guī)定的，醫(yī)療費也得她們出，他們?yōu)槭裁催@樣不講道理？明天我去找她們單位領(lǐng)導(dǎo)。”
“別去，你千萬別去，你要去了，又得惹一場氣生。”
“可你這病得治呀。”
“我想法掙點兒錢去。”
趙大媽的兒子不解地問：“你這么大歲數(shù)，上哪兒掙錢去？”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對趙大媽說：“我聽說醫(yī)院有的病人要人護理，你替我找認識的大夫說說，我去護理病人，給他們端屎端尿，干活掙點兒錢。”
趙大媽嘆息道：“你還有病，你都需要照顧，怎么還要去護理別人？”
“我行，小時候在農(nóng)村，我啥活都干，一點兒小病不算啥。”
“你現(xiàn)在可不是小病，你是百病纏身啊。”
“我不怕，那也比這不死不活強，離開那個家，我還心靜呢。”
“那好吧，明天我去馬大夫那兒看看，讓他給你想點兒辦法。”
“行，那我回去了。”
“回去？你回去，他們又罵你一頓。”趙大媽兒媳婦說。
常久香硬朗地說：“我這把老骨頭，打都不怕，罵算啥？”說著，掙扎著走出門去，趙大媽有心留她，又怕吳仁欣找她來無理取鬧，只好讓兒子送常久香回去。
第二天，趙大媽又找到馬大夫，讓他幫助找個需要護理的病人，馬大夫問護理人是誰？
趙大媽說：“就是昨天來看病的老太太。”
“什么？是她？她的身體已經(jīng)達到正常人的忍耐限度，她應(yīng)該在家靜養(yǎng)，怎么還要出來伺侯別人？她的病很危險，隨時都有癱瘓的可能。”
趙大媽見馬大夫如此說，只好將常久香的情況如實告訴他。
馬大夫聽后不解地問：“你們居委會也不管？”
“怎么不管？居委會又不是法律機關(guān)，只能幫她一些忙，卻不能解決實際問題。”
馬大夫嘆息道：“我當了這么多年大夫，像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聽到，你沒有向她女兒、女婿的單位反映一下嗎？”
趙大媽答：“老太太不讓。”
馬大夫想了想，對趙大媽說：“你明天讓她來吧！試試看，我怕她干不了，有兩個病人需要特護。”
那好，我明天把她領(lǐng)來。趙大媽高興地走出醫(yī)院的大門。
第二天，常久香在趙大媽的陪同下，來到醫(yī)院見到馬大夫，在馬大夫的幫助下，她開始伺候病人的工作。
她的工作是為一癱瘓的病人喂飯、端尿盆，并且陪她說話。
病人是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家庭條件較好，是長住病號，子女愿意出錢雇一個這樣的人護理母親。
老人在一起話多，不是談?wù)撟优褪钦務(wù)搶O子,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慢慢熟悉起來，后來，兩人無話不談，常久香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出來。
不料，事也湊巧，常久香護理的病人正是高馬單位領(lǐng)導(dǎo)的母親。一天，高馬被廠長叫去，廠長詳細尋問了他岳母的情況，高馬為廠長了解的細節(jié)之多感到驚訝，但他又不知廠長為何對他岳母了解如此之多？他只好點頭承認，自己以前對岳母態(tài)度不好，以后一定改正。
高馬回到家里，看見吳仁欣下班回去，他氣憤地從床上跳下來，指著吳仁欣道：“媽的！老東西在醫(yī)院四處講究我，都傳到廠長耳朵里了。”
吳仁欣一愣，忙問：“怎么講究了？”
“我們廠長今天找我談話了，說我虐待你媽！”
“不可能，她整天吃住在醫(yī)院，怎么會去找你們廠長呢？”
“那是誰告訴廠長的？你說那人是誰？他媽的，把我的面子全丟光了，讓我怎么見人？你們這個家真讓人討厭，我受夠了你們的窩囊氣。”高馬說著，轉(zhuǎn)回身走進屋去。
吳仁欣趕忙跟進來，對他說：“高馬，你別生氣，我不是對你很好嗎？這話也許是居委會人說出去的。”
“去你媽的！我討厭你。”高馬說著，打吳仁欣一個耳光，吳仁欣大吃一驚，忙用手捂著被打的臉，愣愣地看著高馬，她不理解高馬為什么這么對待她。
“去！把老東西給我找回來，不要在外面給我丟人。”高馬對吳仁欣命令道。
吳仁欣只好轉(zhuǎn)身走出門去，門外較冷，她又回來穿上大衣，打開門向醫(yī)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看到來往的人群和一對對臉上露出幸福微笑的情侶，情不自禁想起她昔日與高馬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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