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馬一關的妻子正準備做飯,她的左眼皮仍然跳動不止,她找了一塊小小的樹枝用吐沫把它粘在眼皮上,心想:這該死的眼皮不知道跳啥?老頭子說是跳財,我整天不出門,哪會有財來?她抱起一捆柴,準備去灶前生火做飯,心中想著財,柴好像是一回事。
突然,她聽到一陣刺耳的叫聲從遠處傳來,這種聲音他好像從電視里聽過,她嚇一跳,仔細一聽,對,是警車的聲音,肯定是公安局來人了!她頓時嚇得手一松,一捆柴扔在地上。
這時,女兒從外面跳進來,告訴母親:“公安局來人了,已經去生產隊。”
“你爸呢?”
“不知道,我看見車就來告訴你。”
“你告訴我啥用?你快去看你爸。”
女兒答應一聲,轉身又跑了出去。
馬一關的妻子再也站立不住,她的心亂跳著,她扶墻慢慢地向屋里走去,她走了好長時間,才走進屋里。
這時,她又聽到外面有人跑來,她抬頭去看,是自己女兒,女兒汗流滿面地走進來,進門就說:“警車去看墳了。”
“我不管警車去哪兒?你爸呢!”
“我爸和隊長跟著去了,聽說是驗尸。”
“驗尸?”馬一關的妻子聽著這個新鮮的名字,渾身嚇一跳,心想:驗尸,驗完尸就走人。跟電影上的一模一樣,她一想到這里,再也站立不住,癱坐在椅子上,女兒忙過來扶她。
“別管我,快去看你爸。”
“媽,你別著急,我這就去。”女兒眼中含淚走出院子。
她剛走出不遠,忽聽有人一邊走一邊議論:“你沒有看剛才驗尸吧?那樣子真可怕,臉上瘦得沒有一點兒肉,那老頭子命真苦,聽說要追查責任。”
“他們能抓人嗎?”
“怎么不抓?現在法律越來越嚴,誰犯法就抓誰。”
“我也去墳地看看。”
“你千萬別去,可嚇人了,看了以后,你晚上肯定睡不著覺。”
馬一關的女兒一聽,也嚇得不敢往前走,一想到棺材里人的形狀,她轉身跑回家。
馬剛和馬成聽說公安局來人了,他們也隨熱鬧的人去墳地。
兩人來到這里,已經圍了許多人,馬成對馬剛說:“你看看,看你表哥來了沒有?”
馬剛轉了一圈,回來對馬成說:“沒有看見他,他沒來。”
“你問問別人。”
“問了,他們說不認識他。”
兩人正說著話,猛聽后面有人叫他們,回頭一看,是馬有新夫婦二人。
馬有新對兩人低聲說:“怎么樣?那封信真好使了。”
“當然,人命關天嘛。”馬剛、馬成不無自豪地說。
馬有新的妻子關心地問:“他們怎么沒找你了解情況?”
“那信上沒寫名字,匿名信,他們也不知道誰寫的。”馬成說。
馬剛見狀,后悔當初應寫上名字,但現在已經晚了。
馬有新轉頭看見隊長馬為馳和村書記正陪著他們驗尸,馬有新低聲對他們說:“你們看,他倆好像沒事人似的,還挺自然呢。”
“他媽的,他神氣不了幾天了。”
馬有新的妻子有些不解地問:“他們怎么不現在抓人呢?”
馬成說:“不知道。”
“大概他們還沒有調查完。”馬剛猜測著對他說。
幾個人又議論了一會,想再近前看個明白,猛聽后面有人說:“你們幾個人也來看熱鬧?”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去看,發現隊長馬為馳正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們。
馬有新夫婦嚇了一跳,馬有新趕忙答應。
馬成見狀,佯裝不知地問:“隊長,我聽到警車響就來看看,他們不是來抓人嗎?”
隊長一愣,臉上一怒,但很快又改變了口氣,說:“他們來驗尸。”
“驗尸?驗尸把警笛拉得這么響干啥?”
“嚇唬人唄。”
馬成又問:“隊長,這尸首是我們大家一起埋的,你也在場,尸首有什么問題嗎?”
隊長冷冷地說:“不知道。”
馬川又問:“隊長,他們驗尸也沒對你說什么?”
“對我說什么?他們是公安局的,我是地方干部,只能協助他們工作。”
“我明白了。”馬成拉著長腔說。
馬剛又問:“他們驗尸肯定有問題,是不是要抓誰呢?”
隊長不高興地說:“那我怎么知道?你有膽兒去問他們。”說著,轉身走了。
馬剛對他的背影說:“我才不去問,到時候一抓就知道了。現在別讓他聽到消息再跑了。”
馬為馳聽到馬剛這幾句話,身子一震,又停下腳步回頭看馬剛、馬成等人幾眼,才背著手走了。
幾個人又站了一會,看見警車關上門開走了。
隊長、書記、主任看著警車走遠,他們懷疑,這些人怎么什么話也沒說就走了?奇怪?是不是他們在村中已伏下探子,暗中打探消息?隊長想到這里,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馬為馳與村書記幾個人告辭之后,一個人向家里走去,他又想起了馬剛等人說的話,他們說的也有道理,看他們的得意神態,真令人生氣,今天公安局的人雖然沒說什么,但他們既然來驗尸,就說明他們對這件事很重視。
他們會不會追究責任呢?馬為馳有些害怕了,他想:他們有可能回去研究,下一步就要來抓人,要抓的首先是他,因為他是隊長,是他沒有及時送馬無草去醫院,他后悔了,后悔當初應該聽別人的話,送他去醫院,反正也不花自己的錢。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世上也沒有賣后悔藥的地方,關鍵是想好下一步應該怎么辦?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可是,往哪里走,又以什么理由走?
馬為馳很痛苦,他想:要走,必須得遠走高飛,最好和林彪那樣離開國境。可是,他沒有飛機,他僅僅是一個隊長,又有誰能支持他逃跑?
如果不跑出國境,各地方都掛共產黨的旗,這是共產黨的天下,一個通緝令下來,可以發到全國各地,他又如何能跑得了?
他無能為力,他感到天地太小了,他希望自己有架飛機。
他終于冷靜下來,別的想法只是想法,不可能實現,唯一的辦法就是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馬為馳下定決心,哪也不去,什么也不想,好好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回家就讓老婆炒幾個菜,好好地喝一頓。人生不過如此,該享福就享福。否則,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他加快步伐,向自己家走去,進門就對老婆喊:“炒幾個好菜,把那瓶好酒拿出來,今天我要喝個痛快。”
老婆正在為他擔心,見他無事回來,立即去準備。
村書記馬一關一路上興高采烈,他沒想到今天能夠平安無事,懸了多日的心,今天終于放下來,他感到很輕松,輕輕走進家門,嘴里哼著小調。
他推門進來,見狀大吃一驚,他看見母女倆正抱在一起哭,他不解地問“你們怎么了?”
兩人同時抬頭,女兒見他回來,叫一聲爸爸,就撲進他懷里。
妻子揉揉眼睛,問:“怎么?是你嗎?”
“不是我是誰?”
“你沒被抓去?你沒事嗎?”
“笑話,我能被抓走嗎?你看,我好好的。”
“天啊!老天爺保偌你平安無事。”
“你們哭什么?”
“我們娘倆以為你被抓走了。”
“真是女人之見。”
“爸,剛才把我嚇壞了,我們不知怎么辦才好。”
“我都餓了,快端飯去。”
“我還沒做飯。”
“你們這半天干啥?”
“哭啊。”
“那么大的人,真沒出息,還有臉說哭,要是在過去,你早找婆家,有孩子了。”馬一關輕松地笑著對女兒說。
馬有新與妻子在隔院聽到馬一關在家大聲說話,幾個人有說有笑,妻子悄聲對馬有新說:“你看,他故意大聲說話,明顯給我們聽。”
“別理他,他是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
“我不信。”
“不信?你等著瞧吧,我都算好了,他過不了3天,就被抓走。”
“小點兒聲,有話進屋說。”妻子警惕地對馬有新說,并伸手把他拉進屋來。
“我看,今天的事有點不對頭。”
“怎么?”
“公安局的人沒把他們抓走,過幾天他們緩過來,你們幾個非挨整不可。”
“怕啥?信上又沒寫真名。”馬有新心里也有些膽怯,但他當著妻子的面,又不能明說,怕她害怕。
過一會兒,馬剛和馬成又過來找馬有新,馬有新見他們兩個人不高興的樣子,大聲對妻子說:“炒幾個菜,我們哥幾個喝一頓。”
妻子忙點頭答應。
馬剛和馬成走進屋,都長嘆一口氣,誰也沒有說話。
馬成低頭半天不動,馬有新見狀,問他:“怎么?這樣沒精打彩的?”
“我爸罵我了,罵我狗咬耗子多管閑事。”馬成無可奈何地說。
“你呢?”馬有新又問馬剛。
“我爸沒罵我,但他挺害怕,擔心以后有人給他小鞋穿,他媽的,今天這事有點兒怪。”馬剛有些不解地說。
馬有新見兩個人情緒低落,只好給他倆打氣,說:“別怕,三個臭皮匠,賽個諸葛亮。好漢做事好漢當,以后我們遇事多想想,量他們也不會把我們怎么樣?要是把咱們整急了,咱們上北京告他們這些王八蛋。”
“對。”馬川立即來了精神,順口贊道,他拿過煙,點燃一支。
馬成抬起頭,說:“我想這事不會就這樣完了,公安局應該有個明話,怎么這樣不明不白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人?”
馬有新說:“你們不用擔心,我算好了,不用3天,他們準回來抓人。”
“對,不能讓一個大活人就這么白死,要不,還有什么法律?誰殺誰都行,這個世界豈不亂了套?”
馬剛點著煙,開始慢慢地吸煙吐圈,煙圈一個接一個,由小到大,由清晰到朦朧,最后,大圈越遠越大,慢慢與空氣融合在一起。
馬有新妻子端上兩盤菜,笑著說:“你們一邊喝,一邊聊。”
馬有新給每人倒杯酒,三人開始喝起來。
村主任馬文回到家里,一言不發,自己坐在一邊仔細把今天的事想了一遍,他心中想:馬無草的事與自己無關,他燒傷時,我就勸馬為馳送他去醫院,可他說沒有錢不去,要追查責任,也輪不到我頭上,馬為馳有實權,我只是一個配角,關鍵是他,我對任何人不親近,也不疏遠,辦事咱憑良心,也沒有對不住人的地方,就是將來把我抓去,我也有話說。共產黨辦事從來就講認真,雖然文革時抓進一批好人,但那是特殊情況,現在一切都在變,我捫心自問,對人問心無愧。
但從這事也要總結經驗,以后對人要關心適度,古語說,明哲保身,我這個小官不想丟,也不想往上升,這一輩子有碗飯吃也就夠了。將來給孩子打個好底,別讓人背后罵就行了。
馬文想到這里,自覺此事與自己關系不大,心靜自然涼,回家坐在椅子上,又讀起前幾天在城里買的《三國演義》小說。他決心再從古人那里學點兒對自己處事有用的東西,以備將來之需。
在公安局與檢察院組織的聯合組開棺驗尸的第三天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刺耳的警車聲又再次在山溝里響起,人們紛紛走出家門,站在路口張望。
警車很快就停在村口,從車里跳出幾個面孔嚴肅又年輕的人,他們拿著槍,迅速向他處散開,向村里走去。
馬為馳、馬一關、馬文幾個村干部正在屋里開會,聽到外面的警車聲,馬為馳派會計出去看看。
很快,會計回來對馬為馳等人說:“警車到門口了。”
馬為馳一愣,對人們說:“今天會就開到這里,剩下的明天再說。”
這時,他身邊走過一個人,對他厲聲說:“不,明天你就不能開會了。”
“你說什么?”
那人將一個證在馬為馳面前一舉,對他說:“你被捕了。”說著,左右沖上兩人,給他戴上手銬。
馬一關見狀,吃了一驚,轉身要走,卻聽他身后有人喊道:“馬一關,你不要動。”馬一關回頭一看,認出是縣紀檢委的老張,老張說:“你不關心別人的生死,對馬無草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馬為馳被逮捕,村黨支書馬一關留黨察看一年,以觀后效。
當警車將馬為馳帶走,開出村口時,馬為馳的妻子方才聞訊趕來,她只看見車尾后面揚起的灰塵。
她默默地站立好久,一語不發,直到汽車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仍然不動,猶如一副雕像靜靜地面對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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