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書記馬一關的家與馬有新家相鄰，與馬無草家僅有一墻之隔，可他從未探視過馬無草。
這天早晨，他正在院中喂雞，忽然見女兒臉色發黃地走進來，他忙問：“你怎么了？”
“爸，剛才馬老漢讓車給拉走了，他大腿直流膿，真臭，真惡心。”
“怎么？死了？”
“沒有，說是去醫院。”女兒說。
“沒事小孩子不要去他家。”馬一關不高興地說。
“爸，剛才看的人很多，馬隊長也去了。”
“是么？”
正在一邊喂豬的妻子聽見，忙問馬一關：“人家隊長都去了，你這書記不去看看？”
“看有啥用？我又沒有實權，我這個書記不過是個牌位，去了說啥好？不說又不行，說了又不算，還不如不去好。”馬一關一邊說一邊拌雞食。
女兒又走到他身邊，對馬一關說：“爸，你應該去看看，你大小也是個干部，車走后，有不少人罵呢！罵村干部沒人心，都死絕了，將來要告你們。”
“罵就罵，他罵他的，我干我的，不能聽狼叫就不養豬。”馬一關平靜地說著，心中一點兒都不生氣。
妻子擔心地問：“都誰罵了？”
“馬剛，馬成他們。”
“這幾個小子可不好惹，他們要真告你狀，你怎么辦？”
“怕啥？告我怕啥？財權在隊長手里，與我沒關系。”馬一關滿不在乎地對妻子和女兒說。
“這幾天我總覺得要有什么事，你還是提防點兒好。”妻子擔心地說。
“幾個泥鰍還能掀起大浪？不用理他們，過幾天就好了。趕緊吃飯，吃完飯我還有事呢。”
馬無草被送到醫院，大夫們看到他的傷腿，吃驚地問跟車來的馬有新：“你們怎么才送來？這傷看上去已經幾個月了。”
馬有新低著頭說：“沒有錢，離這兒又遠，不好走。”
“不好走？背也該把他背來呀！”大夫氣憤地質問馬有新。
馬有新有口難言，只好不語。
馬無草被送到急救室，不久，又轉到特護室。
可是，已經晚了。
院方經過多次努力，已經無法控制馬無草老人的傷口惡化。
醫生盡了最大努力，終歸失敗。
隊長馬為馳早盡一點兒努力，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馬無草來到醫院的第三天，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馬無草由傷口感染成為敗血癥破傷風。無法醫治，現在的醫療條件和已知水平，以及馬為馳等人的漠不關心，終于實現了馬無草的多日夢。
他終于要與他的老伴在地下相見。
隊長馬為馳聽到這個消息，不得不又派人把馬無草用車拉回來。
馬無草沒有死，他仍然有一口氣沒咽，他整天閉著眼睛不說話，也不睜眼看這個有陽光的明亮世界。
他被人抬進屋里，又放在那張破木板床上。
馬有新、馬剛、馬成等人為他買來壽衣。
人們等著他游絲斷絕，可他沒有斷，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
馬無草不吃不喝，仍然沒有斷氣。
這個消息，很快在村中傳開。
馬為馳沒有恐懼，可她妻子害怕了。
馬一關沒有害怕，可她女兒擔心了。
一個身為隊長，一個身為書記，他們此時的心仍然如平常一樣，沒有因此事引起一點震動，他們太平靜了，他們太有雅量，太大度了。因為他們是隊長、是書記，不是普通老百姓。
在這兩天里，他們沒有派人護理這個五保戶，晚上，就將他一個人鎖在屋里。
有人問隊長為什么鎖門，他說怕有人進去偷東西。
一個孤寡老人，清苦一輩子，他有什么可偷的東西。
人們不理解，有人找隊長去質問。
第三天早晨，馬為馳又慢慢走來，進門看見馬有新、馬剛、馬成等人在屋里，坐在老人身旁，他走到前面看了一眼，老人游絲未斷。
馬為馳不高興地看眾人一眼，對馬有新等人說：“給他穿壽衣，等咽了氣身子發硬不好穿。”人們開始給他穿衣服。
人們給他穿好衣服，又把他放在床上，老人眼睛動了動。
馬有新看清了他的眼神在看墻上掛著的那個斷腿，馬有新它他拿下來，放到他身邊，可是，他仍然沒有咽氣。
馬為馳又走出馬無草家的大門，他陰沉著臉走回家，妻子擔心地問：“他咽氣了？”
“沒有。”
“找馬婆子給他看看吧。”妻子用征求的口氣問。
“不要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已經是80年代了，要相信科學。”
妻子聽馬為馳這樣說，知道自己犟不過他，只好不出聲，又干別的事。
下午，馬為馳去隊里，路上碰到馬婆，馬婆見到馬為馳，大聲喊著馬兄弟走過來，她走到馬為馳身邊，見四處沒人，悄悄地對他說：“我說馬兄弟，馬家老頭子三天沒咽氣，這可有講究了，你今天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你得聽我的。”
馬為馳不耐煩地說：“你說吧。”
“兄弟，你得罪了地下的小鬼，小鬼挑你理了，你必須到西溝的小廟里整個牌位，燒上幾炷香，再說幾句話，小鬼才能原諒你，才把馬無草的魂拿走，要不，再等8天他也不斷氣，到那時，你可就要有現世報應了，到那時，我可救不了你，可別怪我不早告訴你。”
馬為馳聽馬婆子這樣一說，心里也有些發毛，他問：“啥報應？”
“我告訴你會害怕，你快去按我說的辦吧。”
馬為馳遲疑一下，又低聲問：“讓我媳婦去行不？”
“不行，你惹的事就得自己去。”
馬為馳很為難地看著馬婆，馬婆對他說：“我跟你一塊兒去，一會兒就辦完。”說著，馬婆拉著馬為馳朝西溝方向走去。
馬為馳掙扎著手，說：“別這樣，讓人看見多不好啊。”
馬婆笑著把手松開。
晚上，太陽快落山時，馬無草咽了氣。
人們沒有哭，有的是滿腔氣憤。
人們在村東面的山上將老人埋葬后，下一步就是告狀。
馬剛、馬成等人上書馬為馳等人玩忽職守，致使五保老人慘死。
信發出去后，接下來的就是等待。
半個月過去了，沒有消息。
一個月過去了，沒有消息。
一天，馬為馳見到馬一關，馬一關對隊長說：“聽說有人寫了上告信，你得小心點兒。”
馬為馳笑了笑說：“沒關系，老頭子死一個多月了，尸體都爛沒了，告就告。你也小心點兒，我是隊長，你是書記，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馬一關笑了笑說：“我沒啥擔心的，充其量坐幾天牢，還比在家省心。”
馬為馳打趣說：“別看你今天這樣說，到那時，就怕你身不由己。”
“聽天由命。”
“我問你，你知道是誰告的？”
“可能是馬剛、馬成他們幾個。”
“他媽的！這幾個愣頭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有機會我非得整他們一頓不可。”
“老馬，聽說馬剛他哥在縣檢察院。”
“那算啥？沒啥了不起的，咱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他能把咱們怎么樣？縣官不如現管，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向生產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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