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馬為馳隨馬剛、馬成來到馬無草家，遠遠就聽見無草的喊叫聲。
馬為馳推門進來，看一下馬無草的傷腿，見屋里還有幾個人，他大聲說：“今天天晚了，黑燈瞎火的沒法走，明天再說，我還得去借錢。”說著，轉身要走。
馬剛一把拉住他，對他說：“隊長，黑天怕什么？我可以打火把，你現在就找車去。”
馬為馳不高興地說：“你小孩子慌啥？前面一溝八梁兩面坡，白天都不好走，這黑天怎么行？半路上再摔死兩個，你讓我怎么對鄉親們說？”
眾人覺得隊長說得有理，于是，大家分頭想辦法，熬過一夜。
馬剛回家把鐵爐子搬來，接上煙筒，又拿來幾塊煤，生著火，屋里頓時暖和起來，馬成回家拿來一塊大煙土，讓馬天草吃下去止疼。
這時，馬無草已疼痛難忍，在床上翻來覆去，他頭上冒著汗珠，口中不停地大叫：“媽呀！疼死我了。”
“老天爺，老天爺，讓我死吧。”
“哎呀，我不行了。”
他雙手緊緊地抓著枕頭，枕頭被他抓得破爛不堪。
馬有新守護在他身邊，可是，此時的他已經無能為力，他應該做的他早已經做了。
人們只有等待明天，明天是他們的希望。
馬為馳從馬天草家出來，誰家也沒去，又直接回到自己家。
他妻子見他很快回來，關心地問：“他燒得怎么樣？”
“是不輕。”馬為馳一邊脫衣服一邊說。
“明天送他上醫院嗎？”
“再說吧，快過年了，誰愿意去送他？”
“會不會出人命？”妻子擔心地問。
“不會，離心老遠呢，又是冷天，爛不了。”
妻子又問：“他一定很疼，沒想點兒辦法？”
“有啥法？他正喊爹叫媽呢，這偏僻的山溝有啥辦法？都怨他自作自受，點什么火？”
“他屋太冷，去年我到他屋里去，手都凍得伸不直。”
“誰叫他沒兒沒女？”馬為馳毫不在乎地說。
“明天那幾個小子再來找你怎么辦？”
“明天再說，不用理他，睡覺吧。”
馬為馳的妻子滅了燈，屋里頓時一片黑暗。
馬無草這時疼得更加厲害，他雙手抓著褥子，大聲叫著：“哎呀媽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馬有新，你是好人，你幫幫我，一刀把我砍死吧，我受不了，老天爺呀……”
馬有新只好安慰他：“你忍一忍，等天亮了就送你去醫院。”
“我受不了，去把菜刀拿來，砍死我吧，你是好人，求求你。”馬無草向他擺手，好像是對他嗑頭。
“別這樣，你也別喊了，嗓子都啞了。”馬有新有些心疼地說。
馬成又從外面進來，他家距離馬無草較近，他拿來止疼片，說：“你喝了，我媽讓我拿來的，喝了能止疼。”
馬成給他倒水，馬無草將藥喝下去，可是，疼痛仍然不減。
他喊不動了，他的嗓子已啞。他接下來就是忍受，一種默默的忍受。
這種忍受，需要極大的耐力和決心。他瞪眼望著天棚，一語不發，把牙咬得吱吱響，他不想再讓人聽到他的痛苦喊聲。
他以前是令人敬佩的獵人，如今，他雖然躺在床上，仍然要做個勇敢的人。
大家還記得刮骨療傷的故事嗎？那僅僅是一個故事，距離我們太遠了，而今天，這個老人，正用最大的耐力忍受著無法言狀的痛苦，他堅強地挺著，咬牙一聲不發，他的耐力，他的忍受力，是外人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的事。
一個默默無聞的老人，躺在一個破木床上，迎接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挑戰，他能堅持多久？他能堅持下去嗎？
馬無草老人這樣整整地堅持80天，80天，將近3個月，1920個小時，每個小時又是60分鐘，他整整忍受1萬多分鐘，馬為馳這個隊長履行承諾和盡忠盡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沒有送他去醫院，他仍然躺在他家的那張破床上。
假如馬無草一分鐘疼痛一次，他已經忍受1萬多次的疼痛。可是，疼痛是能夠用分鐘來計算嗎？
他不知想死過多少次，可是，他死不了，他的大小便都便在床上，雖然是冷天，他的屋里腥臭難聞。
春節過去了。
正月十五元霄節過去了。
二月二龍抬頭過去了。
馬無草仍然躺在家里，在別人快樂的春節他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元霄節他聽到外面的秧歌和鑼鼓聲，他想起他扭過的秧歌，可如今，他不能動，淚水從他眼中流出來，卻沒有人替他擦一下。
二月二龍抬頭，馬無草老人沒有抬頭，他仍然忍受著疼痛。
他已經麻木了，經過巨大打擊的人對一切都看得淡了。
一天，馬有新又給他端來飯準備喂他，他看見馬無草那只傷腿露在外面，他將腿往里動了動，老人毫無反映，馬有新又掀開被子看那傷腿，他吃驚地發現那腿已斷了下來，斷腿離開老人的身體有一尺多遠。
馬有新顫抖地把腿拿出來，吃驚地問：“你的腿什么時候掉的？”
“不知道。”
“這……這腿怎么辦？”馬有新問。
“咳！你別扔掉他，用紙把它包起來，把它掛在墻上，等我死的時候一起埋上，讓我有個整尸。”
馬有新吃驚地拿著斷腿，一時不知所措。
老人見狀，又傷感地說道：“我這一生，沒做過什么虧心事，老天爺為啥這樣報應我？我沒罵過人，也沒打過人，只有打過狍子和狼，這是我唯一殺生的地方，我殺了生，佛祖報應了我，這是我應該的，這是報應。”
“大伯，你不能這么說。”馬有新哭了，這個母親死時都沒有掉淚的硬漢子哭了，眼淚從他久經風吹雨打的黑臉上掉下來。
馬無草見他抱著爛腿哭，對他說：“你哭啥？來，把腿給我，你給我找張紙。”
馬有新機械地將腿遞給老人，又去旁邊找來幾張報紙，遞給他。
腿又爛又臭，老人認真包好它，遞給馬有新，說：“找根繩子捆起來，把它掛到墻上，我死的時候別忘了給我一起帶走。”
“大伯，別這樣。”
馬無草態度極為冷淡，如同看著從商店買回的一樣東西，板著臉對馬有新說：“捆上，別用手拿著，把腿掛在墻上。”
馬有新按照他的話做了，掛在以前掛獵物的釘子上。
他認為，這是他生平做的唯一一件違心事。
左鄰右舍的人先后聽到這個消息，人們憤怒了，紛紛去找隊長馬為馳。
一天，馬為馳正走在路上，馬剛和馬成碰上他，馬剛攔住他，問：“馬為馳，馬無草要死了，告訴你，他如果死，你也沒好。”
馬為馳不以為然地說：“你又來威脅我？告訴你，我什么都見識過，我不怕。”
馬成見狀，站到他的面前對他說：“告訴你，這事要讓公安局知道，就判你玩忽職守罪，他是五保戶，你不管誰管？別說你當隊長，就是皇上他二大爺當隊長也得管，這是這個政府和這個為人民服務的國家的規定，現在你不給治，他死時，你吃不了兜著走，你被抓起來，你老婆孩子怎么辦？你要是被追究責任，就得被判死刑，你老婆到時候是寡婦，你兒子沒有爸，你好好想想吧，我可不是嚇唬你。”說完，馬成拉著馬剛走了。
馬為馳望著兩個走遠的背影，心中不得不認真想一下，馬成說的話真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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