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節快到了,臘月23的小年剛過,鞭炮聲給這個沉寂的村莊添了許多生氣,天空又剛剛飄過一場大雪,大地一片潔白,真的如古詩所云: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人們各自掃開家門前的厚雪,將黑色的土路如蜿蜒的長蛇一樣與鄰人的道路相接,遠遠看去,如同一條條小溪,從各處相匯在一起,向遠處流去。
因為下雪,天更冷了,孩子們已經穿上厚厚的新衣服,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各家忙著殺豬、宰羊、做豆腐,在春節時要痛痛快快地大吃幾天,一年到頭,這是一次享受,農民們很重視、也很珍惜它。
馬家河的人們也不例外,他們正各自忙碌著,準備過上一個愉快的春節,村中充滿著快樂的氣氛。
馬家河村的北面,有一間房子,有一個近80歲的老漢,正躺在床上,蜷縮著身子,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極為冷清,屋子里也沒有生火,老漢冷得鼻涕不停地往下流,他耳朵不聾,能清楚地聽見外面來的鞭炮聲,他知道要過年了,可他什么都沒有買,他也沒有錢買東西,家里只有他一個人,老伴早已死了,北風從開裂的門縫里呼呼往里吹著,他曾用紙糊過一次,可風又把它給吹開,北風從來沒有考察過老人此時的處境,老人瘦弱的身子更加卷曲,他仍然感到冷,“布衾多年冷似鐵”,破被已經不能保暖。
他伸了伸幾乎凍僵的手,從床底下抽出一把干草,他把干草放在床邊,他劃了一根火柴,因為外面的風大,火柴頃刻間熄滅了。但是,他在火柴閃亮的瞬間,他看見了多年不見的老伴,他很想念她,她死得又那么草。
老漢馬無草又劃了一根火柴,他怕風一下子把火柴吹滅,他用一只手擋著,他希望再看到老伴,他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想得到溫暖和別人的照顧,火柴滅了,他又重新回到現實,他重新又感到饑餓、寒冷。
他終于將地下的干草點燃,他要取暖,因為他太冷了,他伸出幾乎凍僵的雙手,烤著火,想著自己的從前,想起年輕時上山打獵。有一次,他打到一只狼,他也是這樣烤火的,姿式都一樣,他又想起了那一次吃的狼肉,熱乎乎冒著熱氣的湯,真香啊!他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
現在,他年老了,他再也不會上山打獵了。以前,他照顧過村里的許多人,可現在,他卻是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了。
他又沉迷地想著過去,那火光把他引到很遙遠的地方。
火燒著了他的棉褲,他仍然不知道,他還沒有從遙遠的地方回來。
火又燒到了床邊的干草,屋里涌起許多濃煙,嗆得他不停地咳嗽起來。
他發覺了火,他立即撲打著身上的火,他奔向水缸,將水缸里的水舀出來。
濃煙從門縫沖到外面,沖到外面潔白的世界。
鄰居馬有新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兒,他看見了馬無草家的濃煙,他忙對正在地下劈柴的父親說:“爸,你看,他家怎么那么多煙?”
馬有新抬起頭來,他一愣,手中抄把斧子就沖了過去。
門在里面插著,他在外面喊了幾聲,里面沒有人答應,他急了,忙用力撞門,門沒有開,他用斧子從門縫中伸進去,用力劈開門,沖了進去,屋里一片濃煙,他什么也看不見。馬有新被煙嗆出了眼淚,他用手揉著眼睛,大聲喊起馬無草。
他聽到了一種微弱的聲音,馬有新熟悉馬無草家的情況,他慢慢地向床頭摸去,床上空空,他又向水缸邊摸去,剛走幾步,他發現了倒在地上的馬無草,他背起他就往外走。
馬有新的妻子和大女兒端水過來了,馬有新將老人背到外面,他又沖了進去,他打開門窗,又回家去端水。
火終于被撲滅了。
馬有新將老人又重新背到屋里,看到他棉褲已經燒沒了,上衣也燒了幾個大洞,好在他屋里沒有什么東西,木床也沒有被燒著。可是,他的右腿卻被嚴重燒傷了,馬有新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大腿,把他放在床上,就出去找車,想送他去醫院。
馬無草是五保老人,他和生產隊有五保合同。
馬有新急急忙忙出來,他想去找村里的車,正巧,在路上他碰到了村黨支部書記馬一關,馬一關正慢悠悠地走著,看到馬新有跑來,忙問:“有新,干啥去?”
馬有新忙說:“馬書記,不好了,馬無草被火燒傷了,得找個車送他去醫院。”
馬書記仍然慢慢地抽著煙,問:“他是怎么被燒的?”
“他點火取暖,不小心燒著了褲子。”
“這個老頭子,快80歲的人了,真不自重,你回去吧,我知道這事了。”
馬有新著急地說:“馬書記,得趕快找車上醫院。”
馬書記有些不高興地說:“告訴你回去你就回去,我知道了。”
馬有新仍然著急地說:“不去醫院破傷風會死人的。”
“死不了。”馬書記冷冷地說。
有新見他態度,心中有氣,又說:“馬書記,還是……
馬書記沒等馬有新把話說完,就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話,憤憤地看著他,問:“你是書記,還是我是書記?”
“當然你是書記,可人命關天啊。不信你去看看。”
“好了,我沒功夫去看,我找隊長商量一下行不?”
馬有新見書記已經生氣,只好答應著不再說什么。
馬有新回到馬天草家,幫他收拾一下必備的東西,等馬書記派車來接老人去醫院。老人腿上血流不止,疼得他不停地哼哼,馬有新妻子在旁不忍觀看,含著淚走出門去。
馬有新等到下午,仍然不見馬書記派車來,他又等了好長時間,心中實在難忍,他又去找村里的隊長馬為馳,他來到隊長家,隊長家兩頓飯,隊長正一個人捏著酒壺自斟自飲,有滋有味地慢慢喝著,馬有新見狀,心中十分生氣,隊長見他進來,先說道:“有新,來,咱們一起喝。”
“隊長,馬天草被火燒傷了,要去醫院,馬書記沒和你說么?”
隊長一愣,說:“沒有啊。”
“隊長,他燒得挺重,現在疼得大喊大叫,你給找個車送他上醫院吧。”
隊長想了想,又說:“燒傷算啥?過兩天就好了,不用上醫院,他這么大歲數,醫院又那么遠,別折騰死。”
“隊長,他這樣會死的。”
“死不了,離心遠著呢,不就是大腿嗎?有一年,我肚子燒了都沒事,還不是挺過來了?”兩人正在說話,村主任馬文進來,他聽說此事后,對馬有新說:“走,我去看。”他又轉頭對隊長說:“你先吃飯,我去看看燒得怎樣。”
“行,我在家等你,咱們一起喝點兒。”馬為馳仍然坐在桌邊,動也未動一下。
馬有新出來,一邊走一邊對馬主任說:“我這么大歲數,怎么能唬你?他燒得挺厲害,骨頭都露出來了,很殘酷啊。”
馬主任道:“看看再說,看看再說也不晚,這大過年的,醫院那么遠,誰愿意出門?”
馬有新聽主任此語,也只好不說話,跟著馬主任來到馬無草家。
馬主任推門進去,頓覺室內很冷,也聞到一股未放盡的煙味,他看到馬老漢正躺在床上叫喚,馬有新掀開被子,看到他右腿已經燒得血肉模糊,骨頭露出一大塊,他心一驚,忙蓋上被子,對站在一旁的馬有新說:“確實燒得不輕,我去找隊長。”說著,轉身走出門。
馬有新見主任出去,氣得小聲罵道:“這群沒心肝的干部,如果是你親爹,你們肯定不會這樣!要是離醫院近,我背著去,還用求你們?”
他不得不安慰老漢幾句,耐心坐下等人派車來。
馬主任又回到隊長家,對隊長說:“馬老漢燒得很重,找個車送他上醫院吧。”
隊長又喝了一口酒,夾著菜說:“找車容易,可隊里沒有錢。”
“沒錢先找人借點兒,還是救人要緊。”馬主任用商量的口氣對隊長說。
“借錢?這大年關誰家不等錢用?我上哪兒借,讓我這個隊長去借錢給老頭子治病?”
馬主任聽他口氣很生硬,只好不語,心想:因為這事,還不值得得罪他。
馬隊長又照樣喝著酒,嘆息著說:“我這個隊長也真他媽的難當,啥事都有。”
馬主任見他如此,也不再說,答訕著走出去。
馬有新一直等到天黑,仍然不見車來,馬無草的叫喊聲越來越大,驚動了遠近的鄰居,人們紛紛來探視,為老人的處境感到同情,有人想出種種土辦法給他止疼,但都無濟于事。
一個叫馬剛的年輕小伙子,叫了另一個伙伴馬成,一起去找隊長。
隊長因為晚飯多喝了酒,這時已經脫衣睡覺。
隊長妻子打開門,讓兩人進來,兩人沖進屋,站在隊長面前,大聲喊他。
馬為馳看見是兩個小伙子,不滿地問:“啥事呀?大驚小怪,你們沒有看見我在休息嗎?有事明天再說。”
馬剛氣憤地說:“都快出人命了,你還有心思睡覺?你給我起來。”說著,猛地掀開他的被子。馬為馳又把被子蓋上,憤怒地問:“馬剛,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馬無草都要死了,你為啥不找車送他上醫院?”
馬為馳說:“我送不送與你啥關系?你真是吃飽撐的,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當官不給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要你這狗官有啥用?”馬剛說著,又去掀他被子。卻被馬為馳用雙手緊緊攥住。
馬為馳憤怒地說:“你敢罵人?馬剛,我告訴你,我當這些年隊長,還沒人敢罵我。”
“媽的!你這沒人心的家伙,你再不起來,我就打你。”
馬為馳的兒子從門外沖進來,上前攔住馬剛,抓著他的肩膀說:“馬剛,你敢在我家鬧事?你給我出去。”
馬成見狀,跑到廚房拿來一把菜刀,高舉著說:“你們誰敢動手,我就砍了他。”
馬為馳的妻子見有人動刀子,嚇得尖叫起來,馬為馳見此情景,知道躺著睡覺已不可能,只好穿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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