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局2

　　一切變得空洞而無聲，仿若患上嚴重的耳鳴。

　　郭盛在那片空白色的光亮之中，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思維延伸到被拍開一邊的槍械，“這個瘋子一定會殺了我。”郭盛如此肯定的同時而已看不到自己的手腳，在預想和傳說中的親人印象也沒有產生。

　　他沒看到妻子，也沒看到兒子，連容貌都忘在某個深處的父母也沒有見到。

　　可能上天還要讓郭盛多受一點苦來救贖飄渺無定的前世。

　　嗡嗡的耳鳴在郭盛的耳蝸里吵鬧著，撕扯著，他才用緩緩回歸的力量半睜著眼皮，那抹黑色的人影忽然讓他緊張起來，夾雜恐懼。

　　“嗯哼？”扭曲的鼻音證明了郭盛的耳朵還存在著，視線也慢慢地清晰，一切的情況似乎沒有太過糟糕，郭盛能感應到四肢，頭部，身體沒有任何的缺失。只不過他本能地想站起時，腿部卻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他才發現椅子是一種冰冷的鐵質溫度。

　　青年走到了郭盛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在自己身上轉溜著，還有起先掙扎幾次想揮出拳頭的手臂一一這是徒勞，幾根不長的繩子用熟練的手法把郭盛綁得比牛皮筋還要結實。

　　鐵椅，繩子，郭盛忽然回過頭，四處查看，“破舊工廠？”這仿佛一瞬間回到了案發的現場，只不過換了個角色和時間。冷汗就像一把燒紅的軍刀一樣，緩緩地，由上而下地劃開郭盛后背的感知，讓他的手掌不自覺地擰起拳頭。

　　青年確定郭盛能夠看清自己后，橫擺起手臂，用一副紳士的模樣，對著自己的貴客笑道：“看，夢寐以求的東西總是一步之遙。”

　　郭盛用在警校學習的深呼吸法來緩解下情緒后，用一種比較嚴肅（強行裝出來的）的口氣說：“綁架警察可是很嚴重的事情。”“我讀過兩年的法律，可惜那些日子都白費掉了，太浪費了，浪費在那一本本厚重的寫滿謊言的書上。”青年的兩根指頭拉開一點距離，比示著一本書的厚度。一段的語塞后，郭盛的口氣就開始變得尖銳，他質問：“你想干什么？”青年答：“不需要那么心急。”他從懷里抽出一把純鋼制的鐵錘，“也不要問那么多。哼。”他冷冷地一笑，冷笑的聲音像是一條卡帶的古典音樂，“你只是一塊，會說話的板上肉。”說罷，鐵錘毫無疑問地落了下去，只不過落地點并沒有郭盛綁緊皮肉時所預想的那樣。

　　不過身旁的慘叫聲倒是把那些緊張給狠狠地嚇了回去。

　　一聲慘嚎后，郭盛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青年，雖然無法看清他的臉，但他的身體，肩膀，手掌，一切的一切，都這么自然，沒有多余的細微動作，像是一個熟練木匠的手法。郭盛轉過眼睛查看慘嚎的究竟時，青年拉下另外一把椅子上的黑布，上面赫然坐著的人，卻是他的助手，小李。他此時滿臉痛苦，微微陷下一塊的大腿似乎被粉碎了膝蓋。

　　小李按捺下劇痛后，滿眼的憤怒怒視向這一切的作者，只不過那一瞬，郭盛看到小李的臉唰得蒼白。

　　郭盛長期培養出來的嗅覺讓他發現了其中的貓膩，他對著自己的助手吼道：“小李，說話，說話！你認識他？他是誰？”

　　小李的褲衩此時已經濕漉了一片，他說不出話來，半張的嘴巴像是半垂在空中的掙扎者的手，青年只不過看著他，注視著他，看著他臉上是否有被歲月印刻的變化，僅此，僅此而已，但那道平靜而深沉的目光對于小李來說就像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子，攪進他清晰起來又接連破碎的記憶里，然后把它們粉碎。

　　青年只是看著，再也沒有動作。時間在緊張的氣氛里被壓縮得沉重，沒有人知道過了多久，只有青年收回目光時候，空氣才繼續流動起自己的工作。

　　“他知道我是誰。”青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照射在郭盛的身上，像是黑暗之中的一處聚光燈。

　　郭盛想竭力地在那片兜帽下的黑色陰影里認出一張人類的臉，但也只是不變如石的陰影。

　　“只不過……”青年從身后的桌子上取出了兩把瑞士軍刀，三十厘米長的刀鋒，然后在兩人復雜而不同的目光中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小桌上，把手各自靠著兩人被綁緊的手掌旁邊，“等會……”青年擺放好把手的位置，突然地收回了手，像是一個完成了作品的雕塑家。郭盛想發出一些疑問，不過被青年搖擺的手給制止了，青年此時的口語不像之前的冷靜，像是一條曲曲折折的流動的河，他舔了殷紅的嘴唇。“等，等會，就一會，就可以變得美妙。”

　　口氣里雪藏著一種即將破繭而出的瘋狂，歇斯底里。

　　青年動作沒有任何預示地迅速走到郭盛面前，這讓這個男人擰緊了拳頭。

　　“別怕，別怕。”青年的兩只手靈巧而溫柔地慢慢“舒展”郭盛的拳頭，讓它們平和地放在椅子把上，他的口語顫顫續續，“我是，我不會傷害你，真的，不要用那種質疑的眼神。”“至少不是我這個人來傷害你，殺你，折磨你，哦哦，對……折磨，我喜歡這個詞兒。”青年的臉和郭盛靠得很近，他甚至能聞到青年身上不知名的氣味，腐朽骯臟，令人作嘔，這種味道讓郭盛忽然抓住一絲靈感，但又馬上消失不見，不過郭盛依然看不清他的臉，除了那對女性殷紅的嘴唇。

　　青年在郭盛的面前，舔了一圈的舌頭，這個動作在他的嘴唇上進行時并不惡心，甚至帶著一種女性的誘惑，他用神似歌手的喉嚨說：“永遠都是自己在折磨著自己……就像，就像，毒品，毒品有錯么？我認為沒有，錯的只是人慢慢墮落和空虛的靈魂。”這番言論很是精彩，但在郭盛的眼里他只能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的評價，“瘋子！”這兩字倒是引起青年的笑，滑稽而放蕩的笑，笑得令人發毛，不過這段捧腹的笑聲是極為短暫的，就像它結束的時候像是在急剎車，“不過我更愿意稱為，魔鬼。”說罷，青年的雙手突然地向下一墜，開始如結束一樣突然，這是毫無意義的動作，青年并沒有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但讓郭盛忽然又感到那種如火刀子一樣刮著后背的涼意。

　　“可能廢話太多了。”青年退后了幾步，他看向小李時，“呵呵呵。”笑聲極為放肆，這讓小李差點嚇得暈了過去，“我們來玩一場游戲。”

　　青年退后的那幾步空間，拿捏得恰好可以讓他做一個紳士的負手彎腰的禮節，“這個游戲簡單，短暫，古老。”“我就稱它為，優勝劣汰。”說罷，他伸手抓出兩根細繩，拉下，小李和郭盛隔著對向對方的一只手被解開了，伸展的空間剛好能握住匕首還有碰到彼此的肩膀，這些細節都讓青年把握得完美。

　　郭盛和小李兩人對視了一眼，但彼此都只能看到對方眼里的疑惑。

　　“哦，別急。”青年說，“我來介紹下游戲規則，你們的胸口粘著一個遙控炸彈。”說時，他又對著兩人示意了下自己的喉結，郭盛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切斷粘在別人喉嚨上的鐵絲，自己的炸彈就不會爆炸。”郭盛的食指觸碰一條被沾粘在皮膚上的細絲，鐵絲似乎是一個精密的遙控器的開關。

　　“還有五十九秒，游戲開始。”

　　郭盛還未反應過來時候，小李先知先覺地反手握住瑞士軍刀，隨著一聲急促的“對不起”狠狠刺向郭盛的喉嚨，目標準確而凌厲！

　　“你干什么？！”郭盛的格斗技術和反應讓他險險地把手掌卡在小李的手腕上，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不可思議的目光，緩緩地把那層可笑的希望冷卻下去。“我不想死啊，我還年輕。”小李臉上露出一副可憐楚楚的模樣，只不過那只是一道可怕的偽裝，轉眼之間，小李就抽出被卡住的手腕又一次狠狠地刺了過去。

　　“還有三十秒。”青年的聲音變得空洞，耳鳴一般，但卻如雷聲般響徹在耳邊。

　　雖然郭盛已經年過半百，但他每星期都會出入一次運動房，力量可以隨著年齡衰退，但技術可不斷磨練，他用一個精巧的掐骨握住小李的手腕，捏痛了他的大拇指，趁機把他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看來小李不是他的對手。當郭盛發現小李的目光集中在桌上唯一剩下的匕首，并抽回了自己的手時，郭盛把握住了先機搶回了自己的匕首。

　　“郭大哥。”小李此時又一次偽裝出來的可憐模樣，讓郭盛覺得無恥和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數著時間的青年。

　　“十，九……”

　　郭盛的思維濃縮了時間，在小李那暗藏猙獰的面孔里飄渺到了幾十年前，在警校的時光，那名已經戰死的教官說的話：“握刀的手不能抖。”“握刀的心，更不能抖。”最后一句是從郭盛的口中吐了出來，緊接，他的目光返回到在軍隊生涯的戰場時候，那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的凌厲。那把鋒利的瑞士軍刀終于張開它的獠牙，第一下劃開小李的手，在他感應到痛處的幾秒遲鈍中，那顆獠牙狠狠地釘在了他的喉嚨上。

　　“叮”，聲音清脆而空靈一一生命的鐵絲斷裂了，壓進這名男人的心臟上，讓它每一次跳動都負額著重量。

　　郭盛收回手時，青年吐出了最后一個秒數，“一……”一道火光剎那吞噬了郭盛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好像在那么極為短暫的一瞬，只是一瞬，郭盛看到那顆跳動的鮮活心臟，在一層層的火光中像雞蛋一樣剝去了外殼，像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裂開來……青年沒有說謊，他學不會偽裝。

　　郭盛呆滯的時候并沒有發覺一件事情，他握著匕首的手上，被青年套著一副黑色手套。

　　……

　　警察們在一串報警電話后趕到這個狼藉的現場，不過打這個電話并不是郭盛本人，具接電話的女警員述說：是一個很是女孩子的聲音。

　　此時這個痛苦的男人正坐在后面喝著熱水，沒有多少詢問，郭盛自然會懂得怎么去寫這份報告，這個想法也是他發現自己手上的手套就萌發了。

　　白紙黑字可能都是謊言，但痛苦卻是真實的，郭盛并不是一個善人，曾經的軍旅生活讓他手上沾滿了鮮血，只不過這次的人命卻是矛盾而自責，說是自責也言之為過，但這個男人握著的水杯重復著不安抖動的節奏，證明了他的心臟跳動并非那么愉快。

　　或許是生活里，幸福會被遺忘，親人也會被遺忘，但痛苦才是最為真實地，埋在心靈深處。

　　忽然的一串手機鈴聲響起，郭盛并沒有惱火這個突然的打擾，他猶豫了兩秒，才接下電話，“誰干的！誰干的！”是局長焦急的聲音，帶著質疑（小李是局長的侄子，被安排郭盛身邊學習而來接替這個經驗豐富的警探的班。）

　　郭盛的沉默讓電話里的人琢磨不透，他只是在矛盾，選擇總是會產生復雜的矛盾，正如郭盛面臨的難題：面對法官，還是繼續調查？一條沒有前方的十字路。

　　“是他殺的。”他，而不是，我。詞語的用法很是明確。

　　“格老子！媽的，去……”電話的聲音還沒罵完就隨著一摔落地面的響聲結束。

　　手機還未被放入口袋又響動了起來，郭盛看著提示，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排序的方式和區位號貌似是在一個電話亭里。

　　按下接聽后，郭盛就開始后悔而咬牙切齒起來，那是青年中性的聲音。

　　“不用錄音。”

　　“我只是來證實下我的理論……”“你應該感謝我給你套上了手套，呵呵，毀滅證據并非只有你們警察擅長。”

　　“讓我猜猜吧，你應該會和你的上司說：是我殺的。”

　　郭盛沉默，在事實的面前，謊言是一個只會認錯的孩子。

　　不過沉默也是一種認錯的態度，電話里的聲音并沒有“放”過他，“看來我已經證實了我的理論，呼一一，我要享受這兩天的美好時光，謝謝。”

　　拉長的“嘟”音扯爛著郭盛的神經，讓它變得緊繃而臨近瘋狂，郭盛握著手機的手高高地舉起，不過被他按捺下怒氣地放了下來，而再一次把手舉起時候，手機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摔得粉碎，零件散落一地，像極了不遠處正在被人圍觀的破碎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