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木屋中,枯生道君緩緩將手放在膝上,低頭嘆道:“唉,修道之人,終究也跳不出三山五岳去。”片刻,抬頭向前望去,目光似乎穿透了木壁和高山密林,道:“既然來了,便由它來。”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已消失在木屋中。
司徒佑此刻望著先前白光劈來的方向,震驚不已,心道原來道術竟有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威能,和那相比,自己十年修行簡直就成了小孩兒過家家,不值一提。先前的林海道術已經讓人目瞪口呆了,可那道白光竟然一瞬間就將它化解的無影無蹤,連人也……想到這里,不禁心下黯然。
突然間,一道瘦削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道慈祥的聲音問道:“還好吧?”
司徒佑猛然回頭,赫然就是剛才那道碧綠的佝僂身影,只是如今那道身影已然不再發出柔和的綠光,而是一身的粗布衣服。
“你還好吧?”
司徒佑顧不上吃驚,忙低頭恭敬道:“前輩,弟子無恙,多謝前輩掛懷。”
“你是誰的弟子?”
“前輩,弟子復姓司徒,單名一個佑字,火靈一脈,承宮主厚愛,忝為弟子。”
枯生道君哦了一聲,微微一笑:“原來是伯文小子的弟子,怎么調教的弟子和他自己一點兒都不像。唔…我是你的師叔祖,道號枯生。”
司徒佑腦子一懵“枯生?師叔祖?”腦中隨即浮現出木靈基礎課上北問師叔那張興高采烈的胖臉:“要問當代木靈一脈,我要你們記住一十六個字,那就是‘木德有亨,逍遙枯生,雙靈合璧,誰與爭鋒?逍遙就是南溟逍遙子,至于枯生,就是家師了,也就是你們的師叔祖或是師伯祖。你們雖然不是火靈一脈,可既然來木靈基礎課學習,那自然要知道木靈一脈的巨擘了,更何況家師也是乾門元老,要不然,出去說是我教出來的,還不被別人笑掉大牙。要說這逍遙子啊,論實力,自然是不如家師的,想當年家師……”
一念及此,司徒佑更加畢恭畢敬,道:“師叔祖,久聞您老人家大名了。”
枯生道君淡淡一笑,道:“出家人,要這虛名做什么,你說這虛名,能退得了今天這人么?”
司徒佑胸中一熱,大聲道:“別人的虛名自然夠嗆,若是師叔祖的大名,自然一百個管用。”
枯生道君呵呵一笑,道:“既然這樣,敢不敢和我去會他一會?”
司徒佑毫不猶豫,朗聲道:“自然是敢的,乾門有事,弟子怎能知難而退,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弟子但憑師叔祖吩咐。”
枯生道君目露贊許,微微點頭,又道:“不錯,這點兒倒像是伯文的暴脾氣。走吧,有師叔祖在,他還翻不了天。”
司徒佑微微詫異,問道:“師叔祖,聽您的口氣,您認識來人?”
枯生道君雙目炯炯,道:“何止是認識,幾百年的老朋友了!”睜眼看向前方,一道聲音郎朗送出:“宗滅神,既然到了,怎么不來和老朋友一敘。”
遠遠地,一道頎長的身影徐步踏空而來,一身純白鎏金盔甲,在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一襲披風獵獵飛舞,宛若流動不居的水銀。他眉目英挺,神色張揚,隱隱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一般睥睨六合的霸氣和風范。“老朋友?”司徒佑盯著來人的面容狐疑不已:“這人也就四十左右的樣子。”
宗滅神開口道:“宋銘典,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老樣子,真是讓我失望,積攢這么多年,‘萬木春’能讓你多活幾年?值得么?”語氣間滿是飛揚跋扈。
枯生道君卻不答話,嘆道:“宗滅神,縱然你駐顏有方,可天道有常,你我修為再高,又怎么逃得了大限?你我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何苦再掀起著腥風血雨來?八十年前你逃出通天關,本有機會頤養天年,如今再度出世,是怕天不亡你么?”
宗滅神哈哈大笑道:“宋銘典,虧你還是我看得上的人,我既然名為滅神,什么天命天道我又怎么會放在心上?想殺我的人,盡管來,殺不死我的人,就要魂飛魄散。我宗滅神撐天裂地,睥睨六生,呵佛罵祖,掃蕩紅塵,這無良天、無知地,又怎么能亡的了我?”
枯生道君待他說完,自嘲一笑,道:“果不其然,八十年了,你還是老樣子。”微微一頓,問道:“以你的謀識,斷然不肯獨闖乾山的。你身后那人年紀輕輕,修為太淺,不足以成事。說吧,其他人呢?”
宗滅神笑道:“宋銘典,其他人跟老子無關,老子只要看好你就好了。不過你放心,此次來你乾山,一不為殺人,二不為報仇,只為取一樣東西。”
枯生唯一皺眉:“一樣東西,什么東西?”
“老東西,你別問我了,我不知道。你也清楚,我一向不是首犯,也不愿耗那個神。”
枯生道君白眉深蹙,他深知宗滅神的性格,此人縱然囂張跋扈,可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況且,想要請他出山,何等困難。宗滅神一生笑傲武林,看得上眼的無非兩樣東西:一是絕世武功,二是熏天權柄。這兩樣東西,任選一樣,能夠拿得出的人也是鳳毛麟角,并且還能駕馭宗滅神,那絕對是當世之杰、人中龍鳳。那么,乾山怕是要…….一念及此,枯生道君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青石,緊皺的額頭宛如剛剛耕過的農田。
枯生道君左手一翻,手掌上蕩起一層細細的漣漪,一道光幕平平展開,現出乾門八山,一顆柔白光點正圍繞乾山急速轉動,正是此前出現在乾一殿側殿中那副光幕。司徒佑咦了一聲,奇道:“師叔祖,這不是乾昭陣么?”
枯生道君點了點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座陣法的全名叫做乾昭萬木陣,是乾門的護門大陣之一,由我主持。”
司徒佑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么昭符也是大陣的部分之一了。”
枯生道君微微點頭,伸出右手在光幕上點了兩下,在乾門八山的東部赫然出現了兩星藍光,其中一星藍光上還有一星紅光,司徒佑奇道:“師叔祖,這是?”
“純藍星光乃是你紫蕓師叔,帶紅色星光者則是外敵。”枯生道君臉色肅然,叫道:“宗滅神,那人是誰?”
宗滅神一臉淡漠,毫不在意道:“奧,也是老相識,云華玉女。”
枯生道君深深吐了一口氣,冷冷道:“連這個老妖婦都來了。宗滅神,你也是一世梟雄,怎么倒和這個老妖婦混在了一起。”
宗滅神一臉不屑,冷笑道:“宗某一世英雄,豈能臨了了讓那老妖婦壞了我的名聲,我先前就告訴你了,主事的不是我,請她也不是我的意思。”
枯生道君表面雖無多大反應,心里卻掀起了滔天巨浪,暗道:“宗滅神橫行天下幾個甲子,除了他師父,服過誰來?現如今,盡然甘心被一個不知名諱的人驅使,還能與不屑之人通力合作,此人到底何方神圣?”
青山隱隱,碧落悠悠,天地間一片澄澈明朗。一點青煙自山巔扶搖直上,緊接著,又一座高山上也騰起了一陣青煙,不多時候,與乾門八山緊鄰的南部諸山也沖起滾滾狼煙,厚重高亢的號角聲陡然在乾門八山上空響起,余音不歇,聲震林木。清靈塔上,一道藍光沖天而起,直干云霄,乾門八山除去乾山,幾乎在同一時刻騰起各色光幕,緩緩擴散開去,光幕交合,原色漸漸褪卻,卻散發出更為絢爛的奪目光輝,到最后光幕融合為一,以清靈塔上的藍光為柄,宛如一把巨傘覆蓋在乾門八山上空,光幕為傘布,諸色光彩變動不居,或急或緩,重妍疊彩相生相化,好似雨后新晴橫亙天際的彩虹,但卻不是一道,是千道,是萬道,被自然造化所揉碎,以玉宇蒼山為硯臺,磨作綺麗水墨,潑出這無邊風致。
司徒佑上山雖已近十年,可對于五靈補天陣也是只聞其名,聽陣法課的道師講,五靈補天陣乃是乾門的終極護門大陣,只要配合得當,就可融合其他諸多大陣,五靈補天陣出自于二代祖師三清子的構思,與當時的六宮宮主、門中元老集思廣益,消耗無數財力物力,耗時十七年方告成功,進可攻,退可守,威力無窮,只要守陣之人得到,幾乎可說是無懈可擊,三清子祖師因其驚天地泣鬼神的威能,故名之為“補天”。此時一見,單單氣勢上就可稱得上傲視江湖,倘若當真發動御敵,那實在是引人遐思。司徒佑回頭望著五靈補天陣,遙想乾門先賢勵精圖治,刻苦砥礪,不禁悠然神往。
號角越發嘹亮,天地間突然起風了,風聲嗚嗚,空氣中竟有一絲悲愴的味道。司徒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一點愁緒爬上眉頭,轉身看向枯生道君。枯生道君看著乾昭萬木陣的光幕,不一刻就見到光幕中乾門八山的南方出現了三個光點,分別為綠色、黃褐色和赤紅色,三個光點上又各有一星紅光。困生道君面色更肅,心道:“木靈、土靈和火靈,加上宗滅神和云華妖婦,五靈齊備,單看宗滅神和云華妖婦的實力,另外三人必定也非易與之輩,為了一件東西就這么興師動眾,乾門到底有什么東西這么招眼?敵方五靈的分布范圍太廣,無法結陣攻擊,可又全在五靈補天陣的攻擊方位之外,乾門也沒有足夠實力在陣外擊殺他們。換句話說,我不能傷敵,敵也不能傷我,這么說,這五人的目的就是要把乾門精銳吸引到外圍,好去拿宗滅神口中的東西了。只是,即便知道他們的目的如此,也不能不出陣迎敵,因為,除乾門八山之外,乾門弟子、房產、田地遍布各處,錢物也就罷了,那些乾門弟子只怕要……”云華玉女的影子一下子閃進了枯生道君的腦海中,枯生道君瞳孔一縮,殺機迸現。
“司徒佑。”
“你速速回山,面見掌門,告訴他務必派人留守八山,尤其是鳳鳴山和乾山,就說是外地來犯,目的就是要搶一樣東西。”
“是,師叔祖!”司徒佑轉身便欲離去。
“等一下!”宗滅神木然開口,“你師叔祖雖然讓你離開,但我還沒允許呢。”
司徒佑一怔,隨即不卑不亢道:“這是我乾山,師叔祖既然命我離開,那外人自然是無權干涉的。”
宗滅神嘿笑道:“臭小子,敢這么對我說話?”
司徒佑依然神色不變,道:“閣下武功誠然出神入化,但也不妨礙我說話。”
宗滅神掃他一眼,倏然眼中精光爆閃,目光如錐,氣勢如濤,轟然向他奔流而來,司徒佑只感覺雙腳一軟,一下子提不起精神來與之對抗,只感覺汗出如漿,累垮了一般,宗滅神的氣勢如滔滔江水,一陣又一陣向他襲來,眼看他就要堅持不住,突然一個沉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紅塵滾滾,獨守真我;托身大道,以致虛極。”司徒佑平日讀書無算,在道家經義上領悟極快,枯生道君剛剛說完,司徒佑便極力嘗試在體內運轉火靈,滲透四肢百骸,消除雜念,清凈靈臺,不一會兒,便感覺壓力消減了好多,司徒佑驀然睜眼盯向宗滅神,心中默念真經,慢慢向前邁了一小步,壓力又增,司徒佑卻渾不在意,全力運轉火靈,固守真元,竟又默默向前垮了一小步,眼中精光閃閃,宗滅神何許人也,哪兒能容忍黃毛小兒在他面前撒野,當下大喝一聲,正欲給司徒佑一點兒難堪,枯生道君冷笑道:“宗滅神,你若以金靈助勢,是要殺人么?”
宗滅神一怔,他何等心高氣傲,一想到萬一真是傷了一個小輩,傳出去只怕辱沒了身份,當下徐徐收勢,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乾門又出了一個少年英杰,這下,我的徒弟也就不寂寞了。你說呢,瑾兒?”
宗滅神口中的瑾兒自然是先前被司徒佑發現,差點兒被枯生道君擒住的黑衣人了,只見他除去頭罩,露出張白皙秀美的臉龐來,司徒佑一呆,竟是個“她”。“瑾兒”哼了一聲道:“行不行,比過了再說。”言下大有鄙薄之意。
宗滅神哈哈一笑,道:“這樣才對,有其徒必有其師。”
“瑾兒”不滿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宗滅神老臉一紅,喝道:“說什么啊,不許胡說八道。”
“瑾兒”卻渾不在意,哼道:“本姑娘芳名宗涵瑾,我爹叫宗滅神,胡不胡說某些人心里有數。”
宗滅神小聲道:“瑾兒,不是說好了么,在家叫爹爹,出門叫師傅,你怎么又給師傅難堪?”
宗涵瑾心里一陣委屈,道:“爹爹就這么討厭我?”
宗滅神叫苦道:“小祖奶奶,你饒了我吧,從小到大,我什么不依著你,就是在江湖行走,老爹我不是我保住赫赫威名么,有個女兒難免就打了折扣。”
他兩個兀自喋喋不休,一代英豪竟硬是說不過一個女娃,宗滅神心里叫苦不迭,心里直道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可一抬頭,就沒了司徒佑的身影,遠處一道流光繞過山巔,隱沒不見。宗滅神吹胡子瞪眼,朝枯生道君大吼道:“宋銘典,誰讓你徒孫走的?”
宋銘典心里惦記東、南戰局,一團火沒處撒,沒好氣說:“我說一就是一,輪不到你宗滅神在乾山跟我指指點點。”
宗滅神嘿笑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宋銘典這八十年來是不是修為大漲。”
“瑾兒,你退后,看你爹爹怎么收拾這個老東西。”
宗涵瑾撇了撇嘴,小聲道:“又吹牛。”一撅嘴就御器飛到后面去了。
宗滅神見女兒飛遠,也不二話,不待結印,翻手就是一道霹靂狀的金靈之劍,聲勢浩大,瞬間就劈到枯生道君身前,枯生道君眼也不抬,淡漠道:“虛架子。”掌上光幕倏忽不見,手臂不動,手腕微翻,兩道兩丈有余的綠芒交相盤繞,如同兩頭暴怒的巨龍,咆哮著向金靈之劍飛撲而去,甫一相合,巨龍龍首不顧劍鋒,幾下便纏上了劍身,金靈與木靈飛速對耗,龍頭逐漸黯淡下來,龍尾纏繞在一起,緊緊匝住劍首,綠色越發濃郁,就在眨眼間,就化作了一顆光亮瑩潤的巨大圓珠,幾個閃爍間,便與金靈之刀煙消云散了。
宗滅神一改先前戲謔的神情,面色冷肅,緩緩將單掌豎于胸前,作起手訣,身上的純白鎏金甲仿佛活過來一般,水銀似的向上流去,到最后竟然將整個頭部覆蓋,而就在那一瞬間,宗滅神全身爆發出猛烈地光輝,仿佛金烏再生,明媚晴朗的天空中赫然有如兩個太陽高高懸掛,雙臂外兩道橢圓的光環徐徐升起,有如金烏展翅。枯生道君眼中綠光流轉,面上表情不變,對刺目的白光渾然不覺,舉手結印,木煙蘿再度出手,聲勢更勝從前。萬木叢中,樹浪滾滾,陡然翻起十五六丈,海嘯一般前撲后趕,可樹浪并不落下,在空中逐漸分成九股,不斷融繞,形成了九根擎天巨柱一般的藤蔓,藤蔓雖只有九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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