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茉莉到底還是回去了！

　　太陽快落山了，裘建磊像催命鬼一樣接連催了好幾回，王芬芳抱著孩子，和李大奎一起出大門送茉莉回裘建磊家。蘋果自己躲在屋里，離家在外的這幾個月，她最怕的不是黑夜，而是傍晚，這個人人都如鳥兒一樣紛紛歸巢的時刻只讓漂泊在外的她覺得凄涼。而如今她無法面對在這個時刻送別她親愛的姐姐，奔向一個毫無希望的未知，她寧愿選擇自欺欺人地躲藏起來，也不愿去面對這個憂傷的場景。

　　茉莉走了，家里一下子回復了平靜。蘋果對李大奎的決策十分不滿，她用摔東西發泄著自己的情緒。李大奎心里也難受，又不知該說點啥，只是一顆接一顆地抽旱煙。王芬芳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可憐的女人，縱然她心里頭的難過不亞于任何人，可夾在暴躁的丈夫和同樣暴脾氣的女兒中間，她連哭都不敢哭，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適，除了做飯干活兒，便低眉順眼地在炕沿兒邊上一坐，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掐指一算蘋果回家也有十幾天了，蘋果覺得自己好像個救火隊員，這番回家就是為了陪茉莉生孩子，眼下問題看似已經解決了，在家里呆著也只是無聊，她便想這兩天趕回保定。但瞅著爹娘兩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忍心，便決計再呆上個兩三天。安靜下來之后，李大奎和王芬芳夫婦倒是了解了一番她在城里的情況，蘋果報喜不報憂，適度地自吹自擂了一番，想讓爹娘放心。但李大奎和王芬芳還是同樣表達了希望她早日回家的意思，可茉莉的前車之鑒在那兒擺著，橫豎也不是個正面榜樣，也只是點到即止，誰都沒敢強求。

　　夏天的大裕村比起冬天來要生動許多?？葜β淙~流轉為碧綠青蔥，天地間就換了模樣。就好比一個原本就婀娜的少婦，脫下了臃腫的冬裝，換上了輕巧的紗裙，露出了曼妙的曲線，猛地就逃離了刻板，變的無比的舒適輕松。卸掉了嚴寒屏障的大裕村，有著夜晚飄來悠悠的小涼風，滿目都是郁郁蔥蔥的小草叢，連三馬河也借著雨水有了水流，村里到處是人們天然的游樂園。尤其是到了晚上，白天的暑伏退去，清清薄薄的夜色掩映下，才是人們真正快樂的時光。

　　即便大裕村電視的普及程度已經很高，但對于村里的人們來說，晚上三五成群地坐在外頭侃山才算是消夏佳品，看電視這種事也要乖乖靠邊站。這可不再是村里幾個大廣播的專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哪怕大小伙子老爺們，吃了晚飯都樂意搬個小板凳出來，圍成個圈圈，扇著蒲扇拉呱，扯皮，侃山。愛出風頭的，坐在人群中央，就著最近村里的時事熱點品評一番，賣弄一下見識和口才；不那么招搖的，自個兒坐在人群邊上聽熱鬧，想心事兒。性子安靜的就支個小馬扎，坐在三馬河邊兒上，聽著水溝里的蛤蟆呱呱叫，愣愣地走神兒，也挺好?？傊荒軔炘谖堇镱^，不像話，沒有過夏天的樣兒，閉起門來過日子，會招人笑話。

　　之前李大奎一直是嘮嗑隊伍的主力軍。他言辭犀利，遣詞用句不拘小節，潑辣別致，頗有毒舌教主的風范，因此深得一眾粉絲擁戴。前幾天因為茉莉的事，李大奎缺席了每晚的拉呱大會，不但人們覺得索然無味，他自己心里也癢癢的慌。這幾天送走了茉莉，在家窩著心里頭更堵得難受，便早早地拿出小馬扎，天一擦黑就到房山頭兒安營扎寨去了。

　　起初他心里還有顧慮，畢竟裘老頭兒先前帶著表演隊來家里吆五喝六了一通，生怕這件事情成為大伙兒的談資，讓自個兒下不來臺。但他很快就釋然了。原來他的快嘴女婿裘建磊這幾天抱著娃娃滿村跑的同時，早已把自己家里渲染成了一幅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親家同心，健康向上的五好家庭形象，更是把自己標榜成了一個合格的好丈夫和好父親。當人們陸陸續續搬著小板凳出來納涼的時候，誰都不忘了恭維兩下李大奎，艷羨地夸贊他得了個好女婿，不但人長的細溜高挑，對茉莉更是好的沒話說。李大奎心里罵道去他奶奶個逼，臉上笑成一朵虛偽的菊花，心里頭倒也暗自松了口氣。

　　蘋果這兩天刻意在納涼的時候去尋韓大拐，向他打聽下戲班子的近況，卻兩次都撲了個空。按道理說他是侃山的絕對主力，這樣缺席實屬異常。后來才知道，原來韓大拐談戀愛了。這年月，老娘們老爺們偷情不稀奇，小年輕談戀愛搞對象也不稀奇。但是大老爺們談戀愛就稀奇了。韓大拐勾搭大姑娘小媳婦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次不一樣。聽說是真愛。韓大拐已經替這小寡婦還了一萬多塊錢的債，還鐵了心要娶她進門，這幾天正在跟兒子打架。

　　這事兒是咋挖出來的呢？還要追溯到茉莉難產那天，蘋果咣咣砸韓大拐家門?！奥犝f當時正跟小寡婦在炕上干那事兒。”講述的人嘻嘻笑著說，“被蘋果三幾下給敲開了門，那小寡婦也是好事兒的人，讓她藏著她不聽，非得跑出來看看是誰來了。你本來捂的挺嚴實的事兒，就這么給曝光了。你說你倒是把褲子提好了再出來呀！氣兒還沒喘勻實呢就往外跑！這下兒得了，讓全村人都知道了！”大伙兒連連嘆著氣，個個兒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快樂。一旁的蘋果卻聽的心驚膽戰，韓大拐待她還算不壞，最起碼樂意給她往家里傳話，茉莉難產那天也多虧了他給了信兒，結果讓自己的冒失給捅了個簍子，心里頭冒出了濃濃的愧疚之情。

　　正好蘋果想跟韓大拐打聽打聽戲班子的近況，于是第二天，蘋果從自己拎回家的東西里挑了一盒點心，去看韓大拐去了。這個老情癡正在院子里挖溝，要在院子中間立一堵墻，和兒子分家過。見蘋果一臉愧疚，韓大拐反倒貼心地勸她，“那有啥哩，我倒還應該感謝你哩！反正我這檔子事兒也是紙里包不住火，早晚得讓人知道。我也不想瞞著，這么公開了正遂我的意。”

　　“人都說我這回是老樹發新枝，我也認了。人活一世，不轟轟烈烈愛一場，咋叫活過呢？我都這么大歲數了，再不去愛，牙都掉沒了。所以這回，我寧可跟我小子翻了臉，分了家，也不能負了她?！?/p>

　　韓大拐興許是最近電視劇看多了，話頭里帶著一副男主角的腔調，握著鐵鍬的手也不安分地比著手勢?？磥硭媸莿忧榱?，把蘋果視作了可靠的傾訴對象，把內心的款款深情毫無保留的傾倒出來，蘋果聽的一愣一愣，她沒想到韓大拐內心竟有這么一片溫柔的愛情海，既感動于他對自己的信任，又對韓大拐的決絕充滿了嘆服之情。好不容易等韓大拐喋喋不休完畢，蘋果才得空問道，“最近有駱大哥的消息嗎？也不知道班子怎么樣了？”

　　韓大拐不愧是八卦界的鼻祖，即便自己周圍狀況一片混亂，照舊對外面的世界了如指掌，他嘆了口氣，憂傷地說，“戲班子越來越不好混了，駱癩頭掙錢掙不著，愁得腦袋都要禿了，已經有倆月都沒的演了。可巧這兩天正是縣城里頭的廟會，駱癩頭帶著班子在廟會上搭臺子唱戲哩。你去那兒看看不就啥都知道啦！”

　　蘋果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在這旺季，戲班子會傾巢出動去外地演出，沒想到就在縣城，一想到大個兒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不禁心頭一動。

　　越是在外漂泊的久，越是知道一份真摯樸實的感情有多么值得珍惜。在保定的這一年，經歷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受到的委屈大一分，蘋果對大個兒的感激就增加一分。她巴望著能見見大個兒，雖然知道自己為他做不了啥，但能坐下來嘮嘮嗑，聊聊近況，若是能見到他過的不錯，自己的心里頭也能好過一點。

　　對韓大拐送上了幾句祝福新婚的漂亮話兒，蘋果便匆匆告別。她心思活泛了，迫不及待要去縣城瞧瞧戲班子現在是個啥樣兒。平心而論，班子里的人待她都不錯，那段日子，假如沒有山西那一段不堪的回憶，想起來全都是濃濃的溫情。那時候錢來的容易，不知道原來謀生和立足是那么的辛苦，仔細想想，簡直像生活在溫室里頭一般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