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茶缶
我知道把祖母煮茶的器具稱為茶缶是不太準確的,因為它的土名我查閱不到相應的字,大概它的誕生離倉頡年代太遠了。我本想把其定名為“瓶”但其體態不及瓶之窈窕,低矮、腹鼓,嘴又偏大。謂之壺,可容量不及壺,只能煎煮一小碗茶,腹不方又帶一個細小提耳。謂之瓿、,瓿、都帶雙耳。于是就用茶缶稱之。它的質地介于瓦和瓷之間,方言說是“”。還好我不是考古學究,要不然也會被囹圄其中,狂啃“簡帛”詛咒蒼頡。今天,我是想從這黑黝黝色澤中再啜一口祖母煎煮的又香又澀的茶。
祖母煎煮茶方法非常簡單:抓一把茶葉滲一缶水,或放置灶坑邊憑火燒開,或放置炭爐上烤沸,蛋打入碗,濃釅的茶一沖,一碗苦澀又帶茶香蛋茶就可以享用。祖母說:喝了它可提神,解泛。我的父親就憑借它镢起每天的太陽,并背著它走上一天的歷程。
我孩提時正是以生產隊為單位的集體化生產時期,父親為了養活一家九口人,不得不用早晚兩頭時間經營一些“自留地”和細小零星的邊角地。雖說有時也會被當成資本主義尾巴割掉,但父親還是不懈地耕作。后來聽人家說,我家祖祖輩輩成份好,再加父親又是共產黨員,家庭又大,在不很顯眼的邊角地還是讓種植些疏菜,瓜果等雜糧。有時父親比祖母還早起,祖母就會讓我把蛋茶送到園地,這樣父親足足可以在“自留地或邊角地”干近兩個多小時的私活。而后再準時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祖母說:家里沒有什么補品,只能給我父親多加幾個蛋茶。家里其它家務事都由母親料理,可這下蛋茶總是祖母親自動手。那黑黝黝的茶缶,不知是燒亮還是被祖母擦亮。
我長大了,有些走親訪友的事落到我身上,我走到親戚的家,見到他們的灶頭也都有一個茶缶。每每他們給我下蛋茶時總會說:我煮的不如你祖母,她煮的蛋茶不但蛋熟透了而且蛋成扁圓的,蛋黃又不外流。我不知這里也有技術,只知道,有親戚,客人來家,祖母第一件事就是煮她的蛋茶,仿佛親情、友情都是在這茶缶中反復煎煮才能不冷下去。這茶缶有時還有化干戈為玉帛之魔力,記得一次我不小心一塊小石把鄰居家的孩子頭打了一個洞,那鮮紅的血和刺耳的尖叫嚇跑了我。不一會兒功夫,那孩子的父親帶著孩子板著烏黑的臉邁進了我家,祖母知道事情的嚴重,拉來凳子叫鄰居叔坐下,立即端起茶缶煮著那濃釅的蛋茶,那黑黑的茶缶在灶坑中出入,鄰居叔的心似乎平靜了些,再一碗熱熱的蛋茶下肚,鄰居叔的怒氣好像也被咽下,說是想來問個清楚。祖母推出我向鄰居叔賠禮,又抓了幾粒雞蛋塞給他孩子,一句粗聲都沒有,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這茶缶里裝的哪是茶,仿佛就是五行中克火的圣水。
如今我常發茶癮,也喝各類品級的茶。得有清閑也翻閱陸羽的《茶經》,才知祖母的茶缶無名無品,才知祖母煮的茶屬下下茶。《茶經》中寫到:茶葉中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煮茶的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边€說:“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祖母的茶葉完會是生于黃土。所用的水全是井水,其沸完全是三沸以上。所以說是下下茶。雖然如此我覺得最過癮的還是祖母茶缶煮的濃釅蛋茶。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