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提前了10分鐘，來到了這家咖啡廳。

約我來的是一個怪女人，名叫凌麗的30歲女人。穿著紫色的棉襖和厚實但看起來薄薄的襪褲，黑色的頭發外帶了個馬尾辮，眼鏡下的眼神充滿狡詰。

“巫欣然，是嗎？”對方問道。

“嗯。”我回答道，“你跟他們，是一路的嗎？”我相信她能理解誰是“他們”。

“啊啊，你說的那幾個男孩嗎？這些孩子雖然與我有瓜葛，但我們、畢竟不能算是一路的，但面對你，或許會促使我們成為一路的。不過，有時候這些孩子的潛力也是十分巨大的，絕對不是一只看起來乖巧好惹的貓咪哦。”對方調侃地說道。

“的確是，兇狠的貓科動物啊。”我深有感觸地說道，“不過，你又是誰呢？”

“我嘛……”對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了三張明信片，分別是服裝設計師凌麗、建筑工程師凌麗以及凌麗偵探事務所所長凌麗，果然是凌麗、凌厲而又伶俐。

“你猜猜，這些東西有什么關聯。”對方問道，

“你的興趣？”

“只能算其中一點。”

“不知道。”

“真是一個，讓人無可奈何的回答啊。”

我笑了笑，不再說任何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打量著對方的容貌，她的妝很淡，淡到了幾乎沒有化妝，但一看過去，就知道對方不是素顏而是化過妝的樣子。

“我啊，最喜歡接觸人類深層的靈魂。”對方說道，“我是設計師，又是工程師，還是偵探，不過我真想看看你的靈魂是怎樣的。”

“那我的靈魂究竟是怎樣的呢？”我問道。

對方并未回答，她只是突然問道，“你向往什么？”

“我向往什么？”

“對，你向往的，究竟是什么？”對方不緊不慢地說道，眼睛卻盯著杯子里的咖啡，已經被勺子攪拌了多回。

“最為美麗的風景，星空。”

“注重風景的你，看向的又是何方呢？”對方笑道，“要知道，仰望星空向來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星空過于美麗而會使人沉迷其中、不辨真偽、不明虛實啊。”

“就算罌粟花。”我補充道。

“作為偵探，我一點又一點地剝絲抽繭來查看真相；作為服裝設計師，我一點又一點地設計作為靈魂所合適的服飾來掩蓋，作為建筑建筑工程師，我建筑起牢不可破的畫地自牢。”對方說道，“總結一點，我剝開雞蛋，又裝上蛋殼，你呢？”

“我？我裝上蛋殼，然后將她打破。”我微笑道。

“呵呵，那可真是有趣極了。”對方毫無忌憚地笑道，“可你知道你為什么會敗嗎？”

“愿聞其詳。”

“那是因為，第五天云天生的腦質——”對方小心翼翼地說道，然后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太極沖動。”

“太極、沖動？”這由“太極”和“沖動”這兩個名詞組成的一個詞語，讓我感到陌生又熟悉、向往又害怕。

“罌粟花是一劑毒藥，讓人飲鴆止渴，而太極沖動則是一劑可怕的良藥，它讓人不會受到傷害、讓人看破一切、讓人無情無義、讓人孤獨終生……”名為凌麗的女人停止了話語，只是像打量貓咪一樣地看著我。

對于這種無法捉摸的人性我也不是特別感興趣，但突如其來地回憶令我想起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那你是如何進入的？”

“人偶。”對方簡單地回答道。

“人偶？”

“對，人偶，無生無死、無真無假的人偶。”

“原來如此。”我說道，不過對方也貌似有疑問，“那么，那些‘靈’，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笑了笑，看來我還是占了上風，“那可不是單純地作為幽靈一般地飄零存在然后啟示他人的——那可是本來就真實存在的，只不過是作為不同延展出現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無論如何總需要一個媒介的存在，不是嗎？”

“可這些東西，應該是他人的作品吧。”凌麗說道。

“沒錯，凌小姐。”我說道。

“啊啊，看來又是一個瘋子，或許只是同一個瘋子。”凌麗瘋瘋癲癲地說道，反而令人覺得她才是瘋子。

“的確，很瘋狂，不過卻遇到了更瘋狂的。”

“沒錯，向往的是什么：無數人圍繞的星空，一個人陶醉的星辰，如此美麗，以至于情不自禁伸手去摘，從而造成極大的危險性哦，康德的‘頭頂的燦爛星空’讓所有人都產生了沖動，是人類高級抽象感官的超越道德之沖動——越是向往、越是思考它們，心中便越是充滿新鮮、有增無減的贊嘆和敬畏，以至于不斷仰望而陷入虛無。可是，趨于無限混沌化的太極沖動卻把星空的沖動打回原形。”凌麗說道，“哎，那么，巫小姐，抱歉打擾你那么長時間，我該走了，再見了，當然，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了。”

說罷對方起來轉身便離去，留下孤零零坐在位子上的我。

仰望星空有無數種，就與天上的繁星般多，而名為凌麗的女人，她給我留下了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我的星空究竟屬于什么。

望向窗外，是窗外反復的情景，湛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屹立不倒的梧桐以及車水馬龍的人類。

我想我的星空不屬于任何，在我之前所創造的星塵、一切我的朋友，更像是傭人般的存在、烏托邦的國度罷了。

可是，誰沒有一個自我的國度呢，雖然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寂寥。

人類從來不是獨孤的，卻永遠是孤單的。

如同夜里悲吼的寂寞的狼。

沒人能了解的國度，痛苦的一個人的孤獨，如此熱鬧、如此孤獨。

卻被混沌瞬間毀滅了。

毀滅了——每個人都會毀滅，哪怕是夢蝶的莊子。

——或是，這名為巫欣然的女人，寄托的最后的話語了。

19

2012年1月23日，這或許對有些人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但對地球上五分之一的人來說，卻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日子。

這個日子叫做春節，就是所謂的大年初一，代表的可以迎來新氣象新運勢和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一誠、沐恩和天云三個孩子已經在家里過年了。

新的一年，那個受害者劉志找到了女朋友，是一個護士，而一些事情，我的人偶看的一清二楚。

新的一年，學校終于解決了昏迷事件，不過，換來的卻是四個人的死亡——看來對學校名聲影響很大哦，校長想必過不了一個好年吧。

新的一年，令我想不到的是，她也死了。

巫欣然那孩子，雖然死因只是心肌梗塞，但那么年輕就心肌梗塞卻令人驚奇。

當然，對于我來說，這種疑問根本不算什么疑問。

只是，那家伙，還真是毫無人性啊——畜生不如的人，以及以天地萬物為芻狗的圣人，都是毫無人性的——那家伙，還真是圣人啊。

更當然的是，新的一年，凌麗偵探事務所迎來了最冷清的一天。

望向窗外，連我都忍不住要仰望星空了。

可惜，仰望的結果必將是墜落。

墜落這星空，無論是什么，一旦墜落了，就必將沉迷其中永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啊——是明知道是火還要向飛蛾撲上去換取片刻的光芒、還是將理智與孤獨相并和而換取的痛苦從中升華的圣哲呢？

抉擇總是艱難的，而名為凌麗的我毫無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叮鈴鈴”，一陣電話鈴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大過年的，誰那么無聊還打電話。”我抱怨道，心想接電話的應該是沐恩，他是個雖然靦腆但卻有禮貌的孩子。

“你好，這里是凌麗偵探事務所。”

“請望向窗外。”機械的聲音，奇怪的話語。

“嗯？”正當我對于這種以為是騷擾電話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鞭炮聲，我迅速跑到了窗口望向外面，是他們！

鄭一誠、陸沐恩、陸沐雪、林鸞、第五天云以及吳弦月。

“凌小姐，新年快樂！”他們齊聲喊道。

“真是一群調皮的孩子。”我默默說道，“新年快樂。”

20

“天云，你也要加入？”凌小姐再一次問道。

“是！”我十分堅決地回答。

“真的？”

“真的！”我不耐煩地說道。

“沒工資的哦。”

“沒關系。”

“有關系！”這時弦月突然插嘴說道，“你這是剝削天云的剩余價值，你這萬惡的資本主義！”

“可惜我不信仰馬克思主義，而且我本來就是十分可惡的官僚資本主義、封建大地主主義外加專制帝國主義哦。”凌小姐又給自己加了幾頂高帽，相信一誠和沐恩也肯定十分同意這種說法。

我沒理會弦月和凌小姐這兩個女人，只對一誠說道，“一誠，你說如何辦呢？”

“該如何時便如何。”一誠說道。

“好，哈哈！”我們同時大笑道，如同山水流過渠溝、流過竹林，暢快淋漓！

是美妙的甘霖、是炫動的旋律，演奏我們的星光——

——就如同在舞動我們的青春、編織我們的時空。

未來，是多么的渺茫。

過去，是多么的深刻。

現今，是多么的實質。

但莫要忘了，過去無法遺忘、現今正在進行、未來充滿顫動——那充滿未知的未來，依舊等待著我們！

第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