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和你說說我的情況,你高興聽嗎?”李紅急著問。
“那還用說!我特別想知道你怎么又會到日本去,而且去工作?你不是說過很喜歡當時在‘東方之星’的工作嗎?”
“實際上我不說你也應該能夠想到。這說明你對我并不怎么關心。那年從杭州回來后,所有的人都把我看作為一個不知羞恥的下賤女人,大概和暗娼也差不了多少。出版社雖然沒有公然除我的名,但非要我主動辭職不可,還算是給我一點面子呢。別的人只要不對我當面說什么我倒也可以聽之任之,反正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個人,真金不怕火煉。使我難以忍受的是出版社還把杭州發生的事告訴了我爸爸,這一下爸爸怎么還會饒恕我?他恨不得一刀殺了我才覺痛快!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能在上海生活下去嗎?給你打了兩次電話又總是找不到你。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我只好給日本的秋山太郎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給我在日本找個合適的工作,還厚著臉皮請他作我的經濟擔保人。你還記得秋山太郎這個人吧,就是請你去卡拉OK的那個暢銷書作家,他很熱心,知道我的日語還可以,就叫我去給他打字,讓我在他兼職的大學里掛了個辦事員的名義,其實做的是他的私人秘書。說到這件事,倒要感謝電腦這樣新玩意兒,因為秋山太郎不會用電腦,也不想學電腦,現在寫稿又少不了電腦,總算能讓我在日本勉強站住了腳,一直工作到現在。”
我聽著,不由感到十分慚愧。我太自私,對小李太無情了。都是我闖的禍,害了她,卻把她丟開不管,還自以為處處都關愛著她呢。
我為什么會這樣?以往我對所有產生過感情的女孩子從來都不會這樣冷漠的!也許隨著年紀的變化,世故人情把我的靈魂老化成枯木一般了!
小李見我久久沉默著,大概已看出了我心里想的是什么,笑著看了我一眼后繼續說:
“實際上有時候壞事也會變成好事,我自己覺得現在的處境反而比以前好,至少拿的工資比原來多。你不必當作一回事。再說,那次到杭州去是由我先提出來的,怪不了你。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很正派的規矩人,各方面都很尊重我。我也不想怪我的爸爸,他的思想歷來都很守舊,對我有意見也很自然。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的命運,誰叫我生活在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社會里,假作正經的人可以為所欲為,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也干得出來,偷偷打了胎旁人也決不會說一句閑話。你以為這樣的人在上海文化界還少嗎?但對我這樣坦率一點的女孩子,人人都在那里管頭管腳地盯著我,一不小心就會被說成為一個不顧羞恥的下賤女子。”
“我以為那里面還有一個別的原因……”我打斷了她說。
“什么原因?”
“還有我的年紀。”
“年紀成什么問題!大了點年紀就不能和女孩子成朋友?就不能和女孩子一起外出去旅游?法律是這么規定的嗎?這么說魯迅就不應該和許廣平發生感情,更不應該和她結婚?還有好多好多很有名望的人,甚至是偉人,古今中外都有,他們不也這么做了?應該把他們看作是把女孩子變成下賤女子的人嗎?你想聽聽我把他們的名字一個個說出來嗎?”
我們的談話似乎還剛剛開了個頭,時間已經到了九點正。
小李立即說,她得走了,可不想再在這里冒不必要的風險,特別是她爸爸,到現在還把她管得很緊,甚至比原來還管的更加嚴格。
當我送她走出花園去的時候,她還說了說她和她爸爸如今的關系,說她爸爸原來反對她到日本去,后來她請秋山太郎寄來了大學的聘用書,她爸爸才轉怒為喜,同意她去了。現在她每個月給她爸爸寄來兩萬圓日幣,這使她爸爸很快把她視作為一個寶貝女兒。
“明天怎么樣?你大概準備到出版社去?”她問。
“到出版社去我不會停留得太久,他們現在對我也一定會有某種看法。我準備把原來那筆預付稿費退還給了他們就走。小方怎么樣,她現在還在做原來的工作嗎?”
“我不知道。如果你見到了她,希望你不要說起我,對任何人也不要說起我,好嗎?”
“這我知道。”
“如果明天傍晚我能找到出門的借口,四五點鐘就給你打電話。”
我高高興興地和她握了手,眼看著那令人目注神怡的月白色身影快步走遠,在馬路一頭上了公共汽車,才轉身進了花園門。
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了那家出版社,抓緊時間把那篇約稿了結完事。使我高興的是,那家出版社的領導都已經換成了年輕的新人,小方已經到美國讀博士去了,所以我沒有遇上一個熟人。
我匆匆回到紅都路舊家去看了看,還請人給我把屋子收拾打掃了一下。如今我已經沒有新的經濟來源,能節約的地方還是應該講究點節約,打算在興國賓館再住上一個晚上就住到自己家里去,每天八十元美金的房費未免負擔太重。不過,家里的電話卻是非裝上不可的,否則我怎么和小李聯系呢。
那時候一般本地市民裝電話還很困難,但境外人士能夠得到優先照顧,只要付的是外匯。電話局當天就給我裝上了電話。
這以后,我和小李幾乎天天都能見上一次面。她哄騙她父親說,是出版社的一個朋友臨時叫她去幫忙,每天都在那里翻譯秋山太郎的作品。她父親也就信以為真。
我們不是外出游玩,就是留在家里說話,還常常一起動手做家務。看上去小李沒有一點嬌小姐的壞習慣,她做起家務事來也很有一套,特別是給地板上蠟、擦拭窗戶什么的,都做得十分到家。不過她的膽子太大了,每當她站到窗外去擦氣窗玻璃的時候,我真怕她會一不小心失手掉下樓去,使我嚇得渾身都是冷汗。這里我還得說一說,當她包上頭巾,圍上圍裙,興趣勃勃地忙這忙那的時候,那模樣甚至比她刻意打扮的時候還更加可愛,更加具有一種純潔、樸素的迷人風韻。
她也很懂得為我節省開支,那是在她認為可以節省而且值得節省的時候。當時我打算去買一臺彩色電視機和一臺最新式的收錄兩用機。但她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完全無此必要,堅決不讓我去買。第二天她來的時候,突然像變戲法似的從她提包里變出了一只小小的錄放機,說,這是她以前學習日語用的,還管用,放音樂磁帶還十分清晰。接著她還拿出了兩盤音樂磁帶——那是兩盤舞曲磁帶,都是根據中外著名樂曲改編的舞曲,其中有貝多芬的《致艾麗斯》,斯特勞斯的《維也納森林的故事》等等,自然也少不了《春之聲圓舞曲》。
這一下,只要我們來了興趣,就可以在家里盡情跳舞。不過我們跳舞的時候只是專心致志地跳舞,從不會想到任何不該想的地方去。
我早就注意到,在這些日子里,盡管我和小李的感情已經到了無比親昵的程度,但她卻從沒有流露出一點挑逗的意思。這反而使我感到高興。我所以會愛上了她,愛的決不僅僅是她的青春美貌,還有她的人品和人格。我相信自己決不會去愛上一個下流女人。我畢竟是一個現代社會的文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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